第四章 权衡精算外祖心狠 寄寓苟活孤儿境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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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坐在一只板凳上黑着脸,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像尊铁人;他脸上那一道道深而黑的皱纹,像是隐藏着若干恶魔的一道道深沟大壑,让小贵发感到恐怖。
妗子立在门旁,一只手牵着儿子虎娃,两眼却瞥着舅舅从推车上往里搬东西。——这个外甥来王家到底带着多少东西,够在王家吃住多久,她心里要有个底,所以她得留心数点这些东西,得看一看。可是外甥带来的东西又这么少:衣物单薄破旧,粮食仅是几个小袋子。这些又不值得她瞪大眼睛看,只需一瞥即可了。
“哼,这么点东西!简直是来了一个叫花子!”妗子瞥着那些东西心里盘算着。
公公和儿媳不谋而合,也是瞥了瞥那些东西,也是和儿媳一样想。公媳俩都站在王家的立场上,又都用经济脑瓜盘算得失,于是眼光一致了,看法一致了,情绪也一致了。
老头子终于发作了:“不要哭丧了!”老头子的一吼像一声炸雷,把所有的人都惊了一下;两道眼光则像闪电,狠狠地直直地射向外婆。“哭甚?——谁让你生下那赔钱货啦?——赔了钱还不行,又来讨债!——哭甚?!——把这个家也哭得死上一口子?!”
外婆默然不语,像是风雨中的一株老树,任风吹雨打,任雷轰电击。她无声地忍受着一切。她生女儿是错,她同情女儿是错,她再可怜外孙子则是错上加错了。——在强暴面前,柔弱总是错的;在凶狠面前,慈爱总是错的;在金钱面前,亲情和道义总是错的……
小贵发不明白外公骂语中“赔钱货”“讨债”的含意,更不知道那是指她死去的妈妈和他这个小孩子。他太小了,他在茫然无知中被那些风雨雷电旁敲侧击着,怯怯地缩在外婆怀里,像这株老树底下的一棵小草。
妗子仁慈了一下,让儿子虎娃领着小贵发出去玩耍,小贵发才算是摆脱了那电闪雷鸣的恐惧。
小贵发与虎娃玩耍在一起,轻松多了。虎娃是一位慷慨大方的小主人,他把自己的所有玩具都一件一件地抖露出来,并教给小客人每样玩具的玩法,然后再一样挨一样地和小客人玩。——推铁圈儿,踢铁蛋儿,弹弹弓,射弓箭,用假秤盘秤锤秤东西……玩耍中,虎娃是主人,贵发是客人;虎娃是老师,贵发是学生;虎娃是优胜者,贵发是落后者;虎娃是主角,贵发是配角……虎娃似乎从来没有这样风光过,他高兴极了,兴奋极了,领着贵发在屋里屋外蹦着,跳着,跑着……
可是过了不久,虎娃就气馁了。在短短十几天中,贵发居然后来居上,在许多玩具项目上超过了他虎娃!尤其使他气馁的是:那天,他爹鼓动他和贵发摔跤时,他本想一下把贵发摔倒,想不到僵持了好长时间后,却被人家摔了个“狗吃屎”!那一跤他被摔得满身是土,满脸是土,满嘴是土。为此,他羞辱难当,哭喊着,从地上抓起大把大把的土来,扔向贵发的脸上、头上、身上。小贵发自知失手,也似乎失理,只得乖乖地站在那里,任虎娃表兄扔土撒气,一直等人家把恶气撒完。
虎娃尽管仗着主人的势力,仗着爹妈和爷爷,把那口恶气撒在了小贵发身上。但究竟是败在了表弟的手里,他再也风光不起来了,因而,他对贵发也再不喜欢了。
在这场舅舅鼓动起来的摔跤比赛中,小贵发由于胜了对方,招来了许多的后患:尽管他已经主动让表兄在他身上扔了土,撒了恶气,但还是被外公恶狠狠地破口辱骂了一番,被妗子恶狠狠地瞪着眼剜了一番;而且,把表兄这个朋友也失去了。一下子得罪了这个家的三个人,小贵发更觉得孤单了。
以后,小贵发和表兄再没有摔过跤,他不敢了,他害怕那些可怕的后患。他和表兄在一起玩耍也少了,表兄去一家书房念书,他则被外公指派去做各种各样的杂活。农家有的是杂活,再加上豆腐坊,杂活就更多了:打扫、洗涮、晾晒、拣豆子、喂猪……
外公是豆腐坊的师傅,舅舅是豆腐坊的苦力,小贵发则是豆腐坊的小工;外公管技术,舅舅管动力,小贵发则是管外公舅舅不管的那些事:时而充当人家的手,时而代替人家的腿,时而又是人家的口。
“贵发!去把架子拿来!”
“贵发!来收拾一下口袋!”
“贵发!……”
——两个大人,一个小人;两个主人,一个仆人。
“贵发!和我卖豆腐去吧!”外公吩咐着,把一条已经拴在推车上的绳子套在了小贵发的肩膀上。
于是,外公驾着辕,小贵发拉着套,上街卖豆腐去了。小贵发努力地拉着,卖力地拉着。他知道,或许,他有体会,只有狠狠地出力,好好地干活,他才会少挨外公的训骂。
“割——豆——腐——喽——!”外公在街上叫卖起来,声音悠长、响亮而独特,人们一听便知道是他的豆腐。
一个女人端着一碗黄豆来换豆腐,外公看了看成色,说:“一斤黄豆斤半豆腐。”
黄豆倒进了秤盘里,打到一斤四两上。
“能换多少豆腐呢?”女人问。
于是外公开始口头换算:“一斤换斤半,四两换……”
小贵发闲着无事,便也算起来:一斤换斤半是二十四两,四两换六两,共三十两,等于二斤差二两。
“能换二斤差二两!”小贵发报出了得数时,他外公还在那儿专心致志地磨叨,直到他得出了同样的得数时,才惊讶了!他卖了几十年豆腐,算了几十年账,竟让这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算在了自己前头?他看着小贵发,瞪大了眼,大概是刮目相看了。
此后又检验了几次,竟是分毫不差!外公终于第一次冲着小贵发笑了。——这个小外孙不仅能替他的手做,替他的腿跑,又能替他的脑子算了!
于是,能者多劳,由于小贵发脑子好,会算账,每天和外公卖豆腐算账就成了小贵发分内的任务了。以后,也是能者多劳,由于小贵发身子好力气大,磨杆上的拉套也套在了他的肩上。于是,小贵发只有能者多劳了:磨豆腐时,舅舅推,他拉;卖豆腐时,外公推,他拉;割豆腐时,外公秤,他算……在拉套时,他像一个小马驹儿;在算账时,他像一个小算盘。
“小叫花子”成了一个好帮手,外公对外孙的态度大为改善,小贵发对外公也不那么恐惧了。在外公高兴时,他终于把深藏在心底的心愿说了出来:“外公!——我想念书,我想和虎哥一起念书……”小贵发怯怯地说,低低地说,眼眶里似乎滚着泪珠,那副胆怯哀求的样子,大概只有在无父无母的孩子脸上才会出现。
外公一扭脸,马上不高兴了:“念书?念甚书?能识几个字会算个账就行了。念那么多书做甚呀?——你爹倒念了不少书,到头来还不是个穷光蛋?——不用念了!”
外公的理由说服不了小贵发,他的理由有漏洞,小贵发说道:“那——,俺虎哥还念书?”
小贵发一句话撕破了外公的理由,似乎也撕破了外公的脸,外公恼了,火了。于是,他把软道理收回去,换成了硬道理;把仁慈的道理收起来,拿出了残酷的道理:“你和他比呢?你能和他比?他有爹妈养活呢?你有谁养活?——你的死爹死妈能养活你?!”
外公这残酷的硬道理戳到了小贵发的短处、软处,他没有任何招架之力,没有任何话可说,他只有嗝嗝地把话咽进肚里,把泪憋回心里。
晚上睡到被子里,小贵发蒙住头“呜呜”地哭了起来:“爹!妈!——你们为甚死得这样早啊!呜呜——!你们要是活着,我就不用来外公家了……我就不用挨外公的训骂了……呜呜——!你们要是活着,我就不用推磨拉车了……我就能上学念书了……爹!妈!你们为甚死得这样早呀!我想你们呀……”小贵发蒙着被子想着、哭着;哭着,想着……
或许,今天晚上他会有一个美丽的梦:梦见爹妈来看他,梦见爹妈领他去上学念书。
但是,他明天仍然得推磨,拉车,挨训,挨骂,他仍然不能去上学念书……
正是:
有爹有妈时,如珍如宝;无室无家时,如蓬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