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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乔家的炕席上光着身子拥抱着，亲热着……金环那白嫩的肌肤上压上了一道一道的红印子。贵发抚摸着那光滑的身子时，摸住了那些凹凸不平的印子，翻身在月光下细看，才知道是席子压上的印子，再细看，又发现这印子是红的，竟像是一个个红印章！——乔家的炕席给程家的姑娘身上压上印章了。

“俺家的席子给你压上印章了，你成了俺乔家的人了！”贵发摸着那些红印子，笑着对金环说，“你跑不了啦，你跑到哪里，也能凭这席印子认出你来！”

金环笑了：“你真坏！”

她望了一眼窗外的月亮，想道：天上的月亮可以作保，炕上的席子可以作证，从今天晚上开始，我的身心已交给了乔贵发，我已经是他乔贵发的人了，我迟早要成为乔家的媳妇……

她在融融的月色中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她与贵发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贵发哥，咱们还得等多久？”

“少则一年，多则两年，我就能开豆腐坊了。”说着，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咱们再等上一两年。啊？！”

金环点了点头，心里默念着：再等上一两年。同时，她也憧憬着：等到那时候……

可是，时间不等他们，事情不等他们，别人更不等他们——

在打枣儿时就已踅上金环的王家女当家的，在秋收后终于腾出手来了。她有满腹的谋略，还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对付一个年轻姑娘金环，犹如老鹰逮小鸡一般。

老鹰扑向了小鸡。她那握有大把银子的手，犹如老鹰那锋利有力的爪子，甚至，比老鹰的爪子更锋利、更有力。

小鸡厄运难逃。

王财主家的媒婆儿来到了程家。

媒婆儿是婚姻上的买卖人，既吃男家，也吃女家：在男家面前，满口说为男家跑腿；去女家面前，又满口说为女家说话。而骨子里，却既不为男家，也不为女家，只为她自家，只为自己能得些好处，挣些钱财。所以，有时候，顺其自然，扯条红线，可成人之美；而有时候，哄骗蒙蔽，牵强附会，又会成人之恶。

王家的媒婆已经得到了好处，而且，还有更大的好处等着她，于是她积极地来到了程家。媒婆儿自有一套手段，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进了程家串门，手中还拿着一件针线活计，仿佛是拿着活计闲坐闲聊来了。

“啊哟！他景婶儿，一进家就知道你是精干人，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只是，家里的东西寒酸了些，要不是缺几件家具，倒真像是大人家的样子了。”媒婆儿先说两句好话，谄媚一下主人，然后便埋下了一条伏线。

马氏笑嘻嘻地把媒婆儿迎进屋里，媒婆儿则大大方方地盘腿坐在了炕沿上。

“今日有空了？”马氏笑着说道，“您这个大忙人，难得来俺家坐一坐啊！”

媒婆儿把嘴一咂，说道：“嗨！我再忙也得抽空来呀！眼看着侄女儿大了，我这个做大娘的还能不给踅摸个好婆家？我担着一个媒婆儿的名，侄女儿还管我叫大娘，我不给她踅摸还行？”媒婆儿对王家所托说媒的事，一丝不露，反倒露出一副十分关心程家姑娘婚事的热心肠来。

马氏笑道：“嘻嘻，有劳您了！”

“哎，他景婶儿，大闺女多大了？”

“十七了，过了年就十八了。”

“噢——！女儿十八是朵花，正是说媒的时候。不过，花无百日红，也耽搁不得了，得赶紧说呢！”

马氏答应着：“是啊，我也指望您给我大闺女踅一个好婆家呀！”

媒婆儿环视周围，把程家屋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番，然后说道：“他景婶儿，咱们俩是一样的命，苦哇！”说着竟挤出几滴眼泪来，“看看这家，有多精干利索！这是女人的手拾掇出来的。可是家里有甚东西呢？甚也没有！男人家里穷呀！——唉！咱姐妹错就错在嫁错了汉呀！他景婶儿，咱闺女可千万不能再往穷家里嫁了，可不能叫她像咱们一样一辈子受穷了！”

“可人家富人和咱穷人结亲吗？”马氏也被说动心了。

“不怕，有我呢！我跑断腿也得给俺侄女踅摸个有钱的好婆家！”

“那就拜托您了！”

午饭时分，媒婆儿并不想抬腿走人，看到程景儿进门时，她却以媒人自居，让程景儿打酒请她！

程景儿愣怔了。

“你女人已经托我给你家大闺女说媒了，你还不该请我这个媒人吗？”

程景儿知道了情由，哪里愿意白舍一顿酒饭呀！不见兔子不撒鹰，程景儿本来就小气，哪里肯买这个媒婆儿的账？于是他笑着说道：“八字还不见一撇，就先请媒人？等说成了，我自然请你！”

“人们说你景儿小气，我还不信，原来果然是小气，连顿饭也舍不得叫人吃！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请媒人还想结好亲家？快去打酒吧，你嫂子我亏待不了你的一顿酒饭！”媒婆儿嘻皮笑脸地说着，盘一盘腿，屁股坐得更稳了。——她心里一层赖皮，脸上一层嬉皮，再加上肚里一层饿皮，这顿饭她非吃不可了。

马氏赶紧打圆场。

小气鬼遇上大赖皮，小巫见了大巫，程景儿只得服软了。他也知道媒婆儿的一张嘴：能把好人说坏，也能把坏人说好；能把美人说丑，也能把丑人说美；甚至于几乎可以把活人说死，或把死人说活！

媒婆儿一边饮酒，一边套弄程景儿的话。三牵五引，她便牵住程景儿的牛鼻子了。她想听的话，程景儿终于说出来了。

“大嫂，俺闺女可是个好闺女，你可得给操些心，跑些腿，给说上个好人家。咱穷日子过怕了，让闺女结一门富亲吧！”

程景儿一副求告拜托的诚恳态度，而媒婆儿俨然一副诚心替程家操心的劲儿：“好说，好说，侄女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鱼儿上钩了，媒婆儿暗暗得意，于是乘胜进攻，再扣一句话，“不过，这男婚女嫁是两家的事，得两家凑合：要挑人才，就不能多考究人家；要挑人家，就不能多考究人才。”

鱼儿紧紧咬着钩子不放，还往深里又咬了一口：“那当然。人才嘛，谁和谁能差多少，差不多就行了。人家呢，可就差别大了，可马虎不得！”程景儿说着，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过，这几句话，也确实是他念的一本经。

媒婆儿大功告成了。

她喜形于色，完全是为自己的成功高兴，却还要叫程景儿买账：她的高兴，她的欢笑，是为了他程景儿！她脸上洋溢着笑意，用眼瞟着程景儿，说道：“他景叔的意思我知道了！这真是明白人说得明白话，再明白不过了。哈哈哈！来，再喝一杯！”

媒婆儿在成功后，狂笑着，滥饮着；临走时，又给程家留下了一句豪爽话：“咱闺女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过几天我就去那些富人家走动走动，东家不行西家，本村没有外村，我总要给你结一门富亲！”

媒婆儿走后，程景儿夫妇盼着等回音；而此时，王家也在急着等回音。——而媒婆儿却逍遥自在！她把王程两家蒙在鼓里，她却在两面“鼓”中间鼓捣，逍逍遥遥地左敲一下，右敲一下，两头敲杠子！

十来天后，媒婆儿来了，装着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进门便嚷嚷：“啊哟哟，快把我的腿跑断了！东家西家本村外村的跑，却在眼皮底下踅了一家！——这一家要成了，可真是咱闺女的福分呢！你们猜猜，是谁家？”

“……”程景儿夫妇猜不出来。

“是王家，王财主家！——咱们村的首富！”

“……”程景儿夫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可是百里挑一的人家呀！说成了，你们可得谢我呀！”媒婆儿眉飞色舞地说着。

“那当然，那当然！”程景儿反应过来了，忙着应答。

“是王财主的——”程景儿缓了缓神，又询问道。

“是少公子啊！比咱闺女大一岁，年龄正般配呢！”

“噢——！”程景儿兴奋地感叹了一声。

媒婆儿看着程景儿已经动心了，便赶紧卖好：“不过，我也费了不少口舌呢，人家嫌咱家穷，不想结穷亲戚。可我说，咱闺女是百里挑一的好闺女，要长相有长相，要做手有做手；再说呢，娶媳妇是摘人家树上的一朵花，花儿好就行了，管它树儿好不好呢！这样人家才点头应承了。”

程景儿夫妇一副感激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