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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与忍着痛，毫不在意地笑着说：“我一路上见过因爱分离的，将有情隐忍为无情的，相爱却又放不下世故而走上死路的……还有一个什么都做了却不敢当着人明说的傻子。你和绯又如何？”

石明吾没有回答，舌头仿佛被吞进了肚子。

虚与没有机会分神，肆虐在筋骨里的疼痛立刻明显得不容忽视，他忍不住“嘶”了一声。虚与只好找点有意思的话题分散注意力：“你以前帮天帝修补元神时，对方也是这般痛吗？”不会是公报私仇吧？

“是，修补元神好比重塑筋骨。天帝那时昏迷不醒，痛感应该没这么清楚。”有本事你也晕过去。

“唉，早知道是如此感受，真该让你将我打晕再说。”未提半字便动手，怎么想都是故意的。

“怪我忘了提醒你。”看你受苦心里舒坦。

“哎，不过天帝的元神究竟是被谁打碎的？”你得感谢那个让你升官发财的人。

“这是家丑，天帝是自爆元神的。”感谢他一哭二闹三自爆。

“哦，没想到你作为天界的工匠还正大光明地八卦天帝。”不怕遭天谴？

“神匠就不能八卦了？”反正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虚与同石明吾明枪暗箭对话几度，总算捱过了所有的痛苦。痛过之后，虚与虽觉得身体异常疲累，精神上却十分舒畅。体内本来一半滞涩一半又如破筛子的经脉被疏通补好，连耳目都清明许多。这些明显的变化让虚与欣喜，即使他脑中仍没有对于过去的一丝印象，但这是个与往昔相连的好兆头。

虚与拨开因为汗水凝结在一起的额发，真诚地道了声谢。

“你应该感谢你自己，身体烂成这个样子还能活着来见我。”石明吾摆手。他更熟悉的也更适应的还是那个牙尖嘴利的狡猾老狐狸，面前缺了魂魄的虚与包含了一些石明吾陌生的东西。“我补好了你的元神，努力让你残缺的灵魂看上去完整，不会再悄然逸散。但这不是长久之策。”

虚与点头。他明白石明吾的意思，他现在就像一个外表光鲜的烂苹果，内里千疮百孔。

“你需要什么作为报酬？我身上没有钱，赤尾也不能给你。”虚与干脆地坦白道。

石明吾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而说：“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一路走下去，找人，寻过去。”

“那我的报酬是拜托你做一件事。如果你在路上遇见了绯，请你替我问问她可否安好。”石明吾说这话时垂眼，神情像是沮丧的孩子，语气也渐渐染上哀求。

“她若是安好，我便传信告诉你？然后告诉她你一直在等她？”

“别……！”石明吾惶惶然地吼出声来，吼完以后又低下头，道：“我等她是我自己的事，她好，我不知道也行。”

石明吾低着头的样子是那么落寞，以至于给了虚与灰头土脸的错觉。

其实石明吾是胆怯到极点的人。他等在这里，等的不是绯，而是一个念想。他不敢知道绯好不好，绯不好他会难过；绯很好却从不回来见他一面，他亦会悲伤。如果绯知道石明吾在等她仍是不肯回来……那便无法可想了。

虚与便笑：“好。”

石明吾将虚与送出门就回去了。虚与知道，石明吾还要继续过这孤单的日子，十数年如一日，等一个不知会不会回来的人。

虚与也准备离开漠西了。

这时虚与感觉有什么在他怀中微微颤动，他伸手只掏出莫忘川给的那块黄褐色的圆形石头。石头裂开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里面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

……

绯是个杀手，从封无乐把她从人伢子手里赎出来时便决定了。

绯问过封无乐，当初为什么会心血来潮救她，封无乐想也不想就回答，因为她长得好看啊，在一群歪瓜裂枣里特别赏心悦目。

得知这个答案的一段时间绯由衷觉得自己的美貌是上天给她最好的东西，把封无乐当最亲的人来看。

封无乐也乐得把绯当儿子使唤。

后来绯才知道封无乐并不是特意收留她的，只是因为封无乐喜欢将看得顺眼的人捡回来，并不独独对某人。

……这世界真是没爱了。

绯的身手大半是封无乐教导出来的，也不辱借刀的面子。借刀的杀手绯，百万人中轻踏而过，衣袂不缺。所以拿阴阳往生佩的任务没给离扶渠最近的普凉，而是身法最快的她。

但绯身手再快骨子里也是杀手的骄傲，梁上君子的勾当她不懂也不会去做。她是一路悄无声息地杀进皇宫国库，发现东西不见了。绯生气极了——还有谁敢跟借刀抢东西？

哦对，还有一个蜉蝣。

绯略一追查，发现那东西因为损坏已经交给一个匠师修理了。

绯便马上去了。

她拿着刀抵住石明吾时，本来想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没想到只得到了一张古井无波的脸。真是无趣。后来她更是鬼使神差地说是他一见钟情，走也走得莫名其妙。

绯是鬼迷心窍了。

守在屋外挡杀，为的只是那个该死的东西，只该是如此而已。

那日鸦传的信却让她开始动摇。她哂那话不过脱口而出的玩笑，她竟当真。她一霎恍神，结果则是中了鸦的一剑。

鸦此前从未碰到过绯的半袂衣角，这下吓得双剑一收驾风而逃。

绯不追他，跌跌撞撞地回到石明吾那里。

她想通了，若爱了那便爱吧，到时就此决绝。杀手不该在任务中存有个人感情。

绯以石明吾的腿为枕安眠其实是监视他的一种方式。她一直清醒着，如果石明吾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下一刻他便是一具尸体。只是最后那天，她真的睡着了。

看吧，在石明吾面前，她连杀手最基本警惕都消失了。

所以一定要离开石明吾。

绯会杀死那么多禁卫军，是为了保护石明吾。她早料到帝王无情，不准备留石明吾的活口。她有那么多的理由可以不救石明吾，而救的理由几乎没有，但她还是跟在石明吾身后记住每个躲在暗处的禁卫军，快速而悄然地解决。这样石明吾便能安全地离开了。

石明吾不知道这些，隐隐责难她也应该。可是听着她心里却又莫名恼怒，莫名难过，还有一些从未有过的委屈，离开时都像落荒而逃。

她真是无可救药了。

石明吾问她，如果不是如此她会当杀手吗。绯当时回答，没有如果啊。

绯心里想的却是，要是那个时候救她的是石明吾该有多好。她不想当杀手了。

原来需要修补这颗心的，是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