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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我在公司后楼梯遇到抱着纸箱的小白，小白是跟我同批进来的，她在市场部工作。

“小白，好久不见，你要去哪？”

其实看到她抱着纸箱，我心中猜到大概。小白跟我不同部门不同楼层工作，平时不怎么见面。

“车丽，我被优化了。”

“啊？不是吧，你是犯了什么错误吗？”

“没有，是正常组织岗位和人员优化。”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先休息一段时间，去外面玩玩。一直想去天西市旅游，心心念念好几年，现在终于有时间可以去了。”

天西市是北方一个城市。

“天西市有什么好玩的？”

“天西市有很多好玩的地方，那里气候寒冷干燥，有很多好吃的，有炸酱面、煎饼、火烧、涮羊肉、羊肉泡馍、麻花等等，都跟我们这里不一样。去完天西市，我回来还要做个小手术，我预约了铁海市的一家医院，自己身上有乳腺结节，拖了好几年一直没处理，现在终于有时间，要去动手术。”

“嗯，祝你一切顺利。”我跟小白拥抱了一下，跟她挥挥手告别。

跟小白告别后我一个人在茶水间煮咖啡，边煮咖啡边发呆，展宏从外面经过，看我在茶水间发呆，过来问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发呆？”

我将小白的事情告诉他。

展宏是我前男友，我们三人是同批招聘进来的，大家都认识。

展宏说：“你不知道吗，公司最近在进行大裁员，听说要裁10%。被裁的人都是毫无预警当天才知道，人事前一天晚上接到名单，第二天一大早就通知被裁人员，空出来的职位从其他分公司调人来顶替。”

“这么突然。”

“没办法，是这样的。我悄悄跟你说，开了好几个员工都是30左右的老员工，人到30不进则退，到了30还是普通员工的话，公司为了成本问题，宁愿请一个刚毕业新生也不会继续雇佣你，所以小白面临着淘汰的命运。要不是你混上个产品经理，我混上个生产经理，我们一样要走人。你不要以为我们就很安全，据说还有下一轮，下下一轮，下一轮要裁经理级别的人……”

展宏的话给我很大感触，如果我不是做到产品经理位置，我现在是怎样，会不会像她一样被优化掉。我做到产品经理位置就安全了吗？下一轮是经理级别的人，经理级别的人会用末位淘汰制，那么做到什么位置才安全呢？我想没有哪个位置是安全的，每个位置都有可能被优化。

接下来的事情被展宏说中了，小白被优化的第二个月公司开始在裁员经理级员工。

彼得张叫我去办公室，我心里一惊。

进到办公室，彼得张开口第一句先说：“放心，不是跟你说裁员的事。”

“嗯。”

“最近大家私下都在谈论裁员话题，搞得人心惶惶的，真是的，这样下去工作还怎么做，我会跟人事横向沟通的。”

奇怪的是就算谈论到裁员话题，我也一点都不担心。

“我找你来不是说这事，你最近工作不在状态，有员工反应，你最近一个星期都是踩点上下班，什么原因？你不是新员工，怎么连这点都没做好。”

我解释说：“我工作一向追求高收益，不喜欢无意义的加班。”

“你做事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你是我招进来的，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是这样对公司氛围很不好，你踩点上下班，你开这个头，以后你下面的个个跟你一样，那工作还怎么做。”

“如果我的员工已经完成工作任务，我会鼓励他们准时下班，甚至欢迎他们早退。”

彼得张看着我，平静地说：“这话不应该从一个经理层员工说出口，就算完成工作也可以留在公司继续工作。公司工作环境这么好，有空调有沙发的，公司有自己饭堂，有自己健身房有自己休息室。你踩点上下班，这跟我们的公司文化不相符，像我经常在这里上班上到晚上十点才回家，你是知道的。我以身作则，不希望下面的人跟我们不一样，我想步调一致的人才能成为一个团队。”

彼得张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我没有继续回嘴，心里想你喜欢加班就继续加班好了。

彼得张见我低头认罪，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说：“除了这个问题我还要说你化妆的事情。”

他拿出几张监控画面打印出来的A4纸。

“公司摄像头拍到你上个星期二，星期五，这个星期一没有化妆上班，怎么回事？”

我说：“我没化妆是有错误，我受罚。”

彼得张说：“扣除你这个月30%绩效工资。”

见我低头认罪不解释，他有点恨铁不成钢继续说：“不是罚不罚的问题，作为化妆品公司的成员，每天化全妆是最基本的工作要求，你面试时你的面试官就跟你说清楚了，员工手册里面也写得明明白白。我们公司清洁员都要化妆，你犯的这个错误实在不应该，我希望你给我一个解释，是什么原因？”

“不好意思彼得张，我是最近生理期，状态不太好，整个人昏昏沉沉，所以才不化妆来上班。”

彼得张点点头表示接受这个解释，说：“行吧，你出去吧。”

彼得张说的化妆问题，让我重新开始审视自己。

我以前每天上班打扮得漂漂亮亮，挎着小皮包踩着高跟鞋，欢快踩着步伐哒哒哒去上班。现在的我变了，我穿衣服要的是舒服，不在乎衣服时尚不时尚，舒服就行。鞋子也是，什么鞋子舒服穿哪些，衣服哪件舒服穿哪件，胸罩是抗菌透气的，内裤是纯棉高腰大妈款的。以前追求时尚买的衣物鞋子，这些年送的送扔的扔。

以前周末会跟朋友同事去外面喝东西逛街泡吧蹦迪，现在变懒了，哪都不想去，现在下班回家吃着外卖看电视剧是唯一娱乐方式，最近两年，我胖了10斤。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转变，仿佛走到人生某个年龄点，一下子醒悟过来，开始跟过去的自己做切割，不再有职场焦虑，事业爱咋的咋的。现在女性普遍有的容貌焦虑身材焦虑，更是消费主义给我们灌输的毒鸡汤，这个世界不是每个女孩生来都是大明星，大家都是普通人，有人长得好看自然有人长得不好看。不漂亮女生会比漂亮女生少一些资源，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不漂亮的女生应该找到自己的优点，在社会生存上打造自己的长板优势，而不是跟漂亮女生看齐，试图拉长自己的短板优势。比别人少一些资源，那你就成为提供资源的人。

至于化妆，化妆不代表什么，不化妆也不代表什么。刚入行时，公司前辈跟自己说：“化妆是一个女性必备技能，一个女性不化妆，那她离生活坟墓不远了。”她的话仿佛在说化了妆就能跟平淡乏味的生活隔绝开，我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每天化着漂漂亮亮的妆过着光彩亮丽的生活。随着年龄增长，开始意识到长相是天生的，相貌是后天的，自己后天的相貌是靠自己内心滋养的，与其花精力向外求，求助一些化妆产品美容器材，不如更加注重自己内心的声音，注重自己心灵的成长。身体健康，拥有良好的生活习惯，保持好的情绪，体内充足的气血，自然会给皮肤注入营养，这比任何化妆品都好使。

公司新一轮裁员中我侥幸没被选中，我工作成绩在部门不是顶尖的又不是最末的。新来的女同事玛丽做事确实能干，眼光锐利口齿伶俐的，我有很多事情都交给她做。

与此同时，我开始思考我是什么样的人。从小到大我有不同角色，我是人家的孩子，是学校学生，是公司下属是别人领导。从小到大，社会一直在教育我要成为一个外向的人，外向的人才能得到更多资源，外向的人才容易成功在社会上混得开。从小到大爸爸也教我，做人性格要开朗，要多跟别人交朋友，多发表自己意见。随着年龄增长，心智开始成熟，我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自己本身不是外向的人，我到现在一站在众人面前说话还是会紧张声音打颤，我不喜欢跟别人打交道，内向没什么不好的，内向人有内向人的优势。

现在这份工作给了我不少见闻，它满足了我一个农村孩子来到大城市的所有期望，让我见识到铁海市的繁华生活和便利性。

刚到铁海市时，我住在一个光线昏暗的城中村农民房里，楼房与楼房之间紧挨着，走在巷子里感受不到室外的光线，那时我才知道，大城市的阳光是需要花钱买的。有一次南方雨季，大雨接连下了一个星期，我看着雨水漫上街道，高兴地脱掉鞋子在雨水中走路，光脚走路后的第二天我的脚长满红疹。

住在离公司35分钟车程的城中村里，城中村里暗无天日，楼房与楼房之间的空隙隔着一双手的距离。在达珠村随时可见的灿烂阳光和新鲜空气，在城中村这里变为奢侈品。阳光是没有的，空气是浑浊的，遇到下雨天，水淹上路面，要避免水进到鞋子。

我在小小屋子里营造自己的家，网购买一些甲醛超标的廉价软装物品装饰自己的住处，力图把自己的住家营造出舒服的氛围，与外面肮脏的环境隔绝开。住在这样的地方，人和人的距离被强制拉近，每天晚上回到家，会有不同声音充斥着自己耳朵，有孩子哭闹声，夫妻吵架摔东西声音，未知女性哭泣声……那时我通勤用的是城市公共交通，赶公交赶地铁，哪种便宜选哪种，需要忍受着拥挤和炎热异味的车厢以及异性不明来意的贴身摩擦。

不可否认洁洁公司也给我很多，这些年我从一个产品专员做到产品经理，收入翻了几番，足够维持我在铁海市体面生活的开销。中间搬过家，第二个住处是在铁海市郊区，上下班的通勤时间是一个半小时。从住家骑单车到地铁口，坐地铁到公司花费1.5小时，晚上从公司坐地铁到住家附近，再骑单车回到住家，花费2小时。为了舒适的居住环境无奈舍弃通勤距离，那个地方走多两步路手机信号会变成隔壁市，周围同事听说我搬到这么远的地方住，都表示不理解，我不需要他们理解，我理解自己就行。

最后一个住处是住在铁海市区的高级公寓楼里，离上班的地方20分钟车程。

维持体面生活是需要花钱的，我将收入全部花在体验上，体验美酒佳肴，琼楼玉宇。有时我也在想，我需要把钱全部花光甚至提前消费吗？一想到这里我就会安慰自己，我已经30了。人到30成为我消费的一个借口，我人到30了，吃方面我要吃得好一点，住方面我要住得好一点，我不能再去坐公交车，我不能再穿便宜的衣服，我要跟公司新来的毕业生拉开距离，我不能工作这么多年还跟她们一样，我要靠花钱维持我可怜的自尊心。

周围环境在逼迫每个人都要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即使只想做一个小螺丝钉，都面临着淘汰的命运，他们要你成为一台独立运转的机器。自己本来就不想做出多大事迹，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多有本事的人，只想做好自己的工作。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可是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还是会被新人比下去。年轻新人不断出现，逼着你进步，不进步就会被淘汰，领导会明里暗里暗示你，让你要快马加鞭跑在前面，不然就要优化你。

自己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上进，个个都说要努力奋斗，人生有很多意义，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不是人生的终极目标。人生不是要赢在起跑线上，也不要赢在终点线上，而是要赢在过程。自己不是能量高的人，无法照顾到其他人，照顾好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经济在发展，到了一定阶段，以后大家的机会只会减少不会增加，上升通道变窄，努力的边际收益也随之下降，自己从小梦想着找到自己喜欢的职位，在自己的岗位上面认认真真做一辈子，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我不是上进的人，我活在自己的城堡里，大学毕业后，城堡被拆掉，我稀里糊涂跟着同学在铁海市求职工作，我讨厌所谓的职场厚黑法则。

就在这时我在网上看到一则招聘启事，是铁海市市郊一个湿地自然生态保护区的招聘启事，他们对外招聘一个观鸟员。

保护区在市郊一座小岛上，小岛面积只有5公顷。现在对外招募一个监测海鸟工作人员，工作包吃包住，住的是小岛平房，食物和水保护区会定期配送，应聘者需要自己做饭自力更生。岛上电力依靠太阳能发电，岛上平房有小电扇，有手机信号。志愿者的工作内容包括繁殖海鸟数量统计、岛屿候鸟监测以及部分文字记录和设施设备维护等，劳务费按实际工作时间计算，100元一天。

这种招聘广告吸引我的注意，我立即决定我要去做一个观鸟员。

我自己是社恐内向的人，不想跟别人打交道。这份工作最适合我，我不怕寂寞不怕环境艰苦，待在岛上和小鸟打交道，不用面对复杂的人事和内卷的工作氛围，每天早睡早起呼吸着新鲜空气，怡然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