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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郑名叫郑智泳，他觉得前半生老天爷一直在跟他开玩笑。

他此刻坐在一家咖啡馆的室外，不远处的的白桦树被风吹得树叶沙沙的作响，他一边狠狠抽着烟一边在等待他的朋友陆游。他已经点了一瓶清酒和几个下酒小凉菜，凉菜摆上桌，附近的桌子都是空着的，没有其他客人。老郑一支接一支抽着烟，每一支烟被他埋进面前的烟灰缸里，烟灰缸里面有咖啡渣的碎末，烟屁股一个一个倒立着站在上面，像是一颗颗倔强的种子从泥土里成长出来一样，老郑心想，感慨良多。

老郑是湖北襄阳人，生于 1986年，他出生那年原本在体制内做领导的爷爷承包了他所在的小城市里一家濒临破产的国有体制小工厂，转制后开始创业。之后每年的业绩居然做的越来越好。到了他小学阶段，爷爷的公司每年已经有数百万的净利润，于是郑智泳的爸爸妈妈和姑姑也分别从体制内辞了职，加入了爷爷的公司全职工作。作为长子长孙，全家人觉得这个孩子是个好命的孩子，是孙儿的出生给爷爷带去了好运，对他格外的宠爱。回想起童年时代锦衣玉食予求予取，对于现在陷入迷茫的中年时代，老郑仰头看一眼天空，清冽的天空中正漂荡着低速行走的流云。老郑低下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陆游选定了这处叫“鸮“的咖啡馆和老郑碰面，这家咖啡馆位于BJ中轴线上的一家购物公园内，陆游的孩子在那家购物公园里的击剑馆跟一个前国家队退役的运动员学习击剑，于是在大众点评上的“附近”搜索小酒馆，便把见面地点选在了这里。老郑叹气的这一刻，刚巧陆游走到他面前，一边坐定一边笑言道：“呦，郑工，正思考人生呢？“

老郑轻摇着头，苦笑道：“我正在想，我就是贾宝玉。”

陆游说：“这贾宝玉可不合适吧，贾宝玉最后不是家道中落还出了家？”

陆游比郑智泳还大了四岁，人长得瘦，高，白。看起来倒像是比郑智泳年轻个五六岁的样子。他是沈阳人，上一辈也是体制内家庭出身，父母现在已经退休，退休前是地方上的厅级干部。他毕业后先是在BJ的一家研究设计院上了几年班，最近十年和几个大学同学一起做了一家位于西安的军工机械加工工厂，公司原本只是做一些简单的机械加工配套产品，通过几年的技术迭代，最终延发出了一个行业技术领先的北斗卫星专用的通讯配件用于地面信号的接收和发射。通过几轮的预研，竞标，打单，最终已经和另外两家关系不错的公司一起在海军和陆军的多个部队进行列装，他家是该型号采购占比最大的一家供货商。军工行业和其他的行业不一样，即使是某个供应商独家的技术或者专利，也是要把所有的技术秘密共享的，这样每个设备的供应一般至少要有第二供应商和第三供应商，以确保交付时候的供应稳定和价格比较竞争优势。所以能够拿到某个列装产品的最大供应链份额这件事本身已经非常有门槛了。

陆游的公司去年开始收入过五千万，预计接下来还会稳定有增长好几年。几个信得过的大学同班同学在厂子里盯技术和生产，陆游在BJ的时间多了起来。他娶了个BJ媳妇儿，生了对龙凤胎，创业几年后，又在万柳附近买了二百多平米的大平层，现在一双小儿女都上了中关村三小。平时他除了每月去一两趟西安，其余只要在BJ，除了陪客户，跑跑步，就是每天固定的时间表接孩子送孩子和接送媳妇儿上下班，在家给她们娘儿仨做晚饭。他家有个住家阿姨也可以做，不过他说自己对做饭有兴趣，所以阿姨主要在他出差时候做饭。

陆游是郑智泳在BJ为数不多愿意倾诉的朋友，两人原先都是西工大机电工程专业毕业的，学生时代互不认识。毕业很多年以后因为同在体制内的科研所里工作因为业务关联认识了。郑智泳的技术厉害，陆游自己做公司后研发产品一个技术难点就请教老郑，老郑想了想就说试试傅里叶函数吧，于是就在微信里丢了几个论文还画了几张图纸给陆游的技术人员，结果真的很快解决了。陆游请老郑吃饭要给他一万元进行答谢，老郑心想自己压根儿也没费什么事啊就拒绝了。陆游觉得这个师弟人不错，自此之后两人渐渐成为了知心好友，这些年得空也偶尔约着喝酒聊天。

老郑这次找陆游是他说自己近期有个新的工作机会，想听听陆游的想法。可主动聊起小时候的成长经历老郑这还是第一次。陆游笑着说贾宝玉这句稍加停顿后，老郑狠狠抽了一口烟。他一抬头看着陆游：“老陆，我也是家道中落了。我爷爷在我上初三那一年突然得病去世了。我这要是再赚不到钱，也得去出家了。“

爷爷突然离世，之后一切都灰飞湮灭。因为一个人的离世，一个小城中赫赫有名机械加工企业，突然倒闭；突然有一天工厂的大门被贴上了封条；突然有一天“欠债还钱“的红色油漆印在了工厂的外墙上；夕阳下，一个身着校服的少年骑着自行车经过，歪着脑袋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切。同样是这个还略显稚嫩的少年，透过自己卧室的写字台上方，冲着家中客厅的半高玻璃隔断窗，父母双双无业在家中，为了金钱不足而争吵，母亲一言不合推翻了饭桌，桌上的残羹和餐盘砸落到地上，少年看着这一切，表情冷淡的拧上了半隔断玻璃上的百叶窗，坐在自己的写字台前。这些挥之不去的画面，仍然会出现在现已中年的郑智泳的梦境中。

陆游露出惋惜和尴尬的一笑。此时正是初夏时节，天气还不热，适合坐在室外吹着微风，老郑的烟丝味道还微微的回旋在空气中。今天见面的主题本就是郑智泳向陆游探讨换工作的必要性，这是一家收入规模已经做到 2亿的小卫星公司叫瀚海辰星，他们帮助国家的院所做配套卫星产品的开发并且提供中小卫星的研发，生产，和运维。公司的核心团队都是来自于体制内，业务进展迅猛，收入蒸蒸日上，正是用人的时候，因为老郑知道陆游对于同行的这家公司多少有些了解，所以在微信上约他见面想探讨是否应该加入这家公司。不曾想这一见面开篇聊起了老郑的童年经历，陆游说：认识你这么久，倒是第一次知道这些。

郑智泳：“所以我心里对创业确实有执念的，就是比较矛盾如果将来还是要创业，瀚海这个机会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陆游：“郑工，你现在的科研所所长不是挺支持你创业么？还支持你停薪留职，你上次说去年收入也做到多少？有没有 800？那毛利 70%多，你们工厂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人，不是才刚刚开始蒸蒸日上么？已经创业了为什么还想去其他的公司啊？”

老郑说：“哪有什么 800万收入啊，没有没有，”说着摆了摆手，又说道：“军工行业账期太长，公司现金流紧张，我家里边儿压力很大。这次跟瀚海公司接触了几轮了，你知道创始人的父亲是谁么？”老郑故意停顿了一下，卖了卖关子。

“是航天五院的副院长。”老郑抽了一口烟，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