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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峰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绿色的眼睛海洋中，他们像是在盯着自己，但是其中没有一双眼睛是真的。

他通常不会因为经手的案子而做噩梦，现在也不是在做噩梦，但是这种感觉却很像是在做噩梦。

站在这家bjd娃娃店的中央，小小的绿色眼睛随处可见，全都睁得大大的，闪闪发光，机警异常。

娃娃们那小小的红宝石般的嘴唇，大多带着微笑，看着也让人觉得不安。那些精心梳理过的人造头发也一样，硬邦邦的，一动不动，留意到所有这些细节，张伟峰现在才纳闷自己怎么会忽略了凶手的意图，让受害者尽可能看起来像玩偶。

还是程长婧发现了这层关联。

幸好她回来了，张伟峰心想。

不过，张伟峰还是忍不住为程长婧担心。在人民公园的时候，她出色的工作表现还是让他惊叹。

但是后来，他开车送她回局里的时候，她看起来又疲惫又沮丧，一路上她几乎没和他说一句话。

也许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承受了。

即便如此，张伟峰还是希望程长婧现在就在这里。

程长婧认为他们最好分头行动，这样能更快地覆盖更多地方，他没有办法去反对这个决定。

她让他去调查这一地区的娃娃店，而她会重新去查看他们几个月前调查过的犯罪现场。

张伟峰环顾四周，深感力不从心，不知道程长婧会如何看待这家娃娃店，这家是他今天去过的店里最优雅、复古的一家。

这家店位于商业街的拐角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估计来这家店的人都是资深玩家。

他四处走走，随意看看。

一个小女孩的bjd娃娃引起了他的注意，它上扬的嘴角和苍白的皮肤尤其让他想起了最近的一名受害者，虽然它穿着一件粉色的连衣裙，衣领、袖口和裙摆处有很多蕾丝作装饰，但是它的坐姿与受害人的坐姿惊人地相似。

突然，张伟峰听到右边有个声音。

“我觉得你来错地方了。”

张伟峰转过身，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矮胖的小妇人，她面带温暖的笑容，她身上的某种气质立刻告诉他，她是这里的店主。

“为什么这么说？”张伟峰问。

妇人轻声笑了起来，说：“因为你没有女儿，我一眼就能看出一个没有女儿的男人。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我想这只是一种本能吧。”

张伟峰被她的洞察力惊呆了，也深感佩服。

她向张伟峰伸出手。

“我是高露。”她说。

张伟峰握了握她的手。

“我是张伟峰，我猜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她又笑了起来。

“我看你也有某种本能呢，”她打趣说，“很高兴认识你，但是你有儿子，对吧？我猜有好几个。”

张伟峰笑了，她的直觉还真准。张伟峰认为她和程长婧会相处得很愉快。

“就一个，”他回答道，“但是已经很接近了。”

她轻笑出声。

“多大了？”她问。

“五岁了。”

她环顾了一下店里，像是在找什么，说道：“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适合他的东西。欸，实际上，隔壁过道有一些很别致的机器人，但是现在的男孩子都不喜欢这种东西了，对吧？现在都是电子游戏的天下，而且都是暴力的那种。”

“是呀。”

她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你不是来买娃娃的，对吧？”她问。

张伟峰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真的很厉害。”他回答道。

“你是警察吗？”她问。

张伟峰轻声笑了起来，拿出了自己的徽章。

“不完全是，但是你猜得很准。”

“哦，天哪！”她关切地说，“重案组找我这个小店有什么事？我跟什么奇怪的案子扯上关系了吗？”

“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吧，”张伟峰说，“但是这没什么好担心的，你的店在我们对这一地区销售古董和收藏娃娃的商店进行搜索时被列了出来。”

事实上，张伟峰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找什么，上次也是这样找着手机。

程长婧建议他多去几家这样的店看看，她判断凶手可能经常光顾这些地方，或者至少在某个时候来过。

他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结果。

她是希望凶手本人会在那里吗？

还是希望有店员见过凶手？

他觉得都不太可能。

即使他们见过，也不太可能认出他是凶手。

很可能所有来过这里的男人，如果有的话，都很怪异。

有最大可能性的是，程长婧是想让他更加深入地了解凶手的心理，了解他看待世界的方式。

如果是这样的话，张伟峰觉得她最终会失望的，他根本没有她那样的头脑，也没有轻易就能走进凶手内心的天赋。

在张伟峰看来，程长婧现在似乎真的只是在碰运气，他们一直在搜索名单上屈指可数的娃娃店。他觉得，最好还是让法医继续追查bjd娃娃制造商这一条线索。不过，到目前为止，这条路线也还没有任何结果。

“我想问一下是个什么案子，”高露说，“但是我可能不该问。”

“是的，你不该问的。”

现在这个案子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市长办公室的人发布了一份新闻稿之后就不是了，媒体现在已经被这个消息淹没了。

和往常一样，警方被错误的电话线索搞得焦头烂额，网上也充斥着各种离奇的理论，整个事情变得很麻烦。

但是为什么要告诉这个女人呢？

她看起来那么和善，她的店那么健康、无辜，张伟峰不想用一个痴迷于玩偶的连环杀手这样可怕又令人震惊的事情来让她感到不安。

不过，有一件事他想知道。

“您能告诉我，”张伟峰说，“你卖给成年人，我的意思是说没有孩子的成年人的娃娃有多少？”

“哦，到目前为止，我的大部分的娃娃都是卖给成年人的，卖给收藏家，因为他们基本上都是订做的，大多数都是根据客人的需求来量身定做。”

张伟峰很感兴趣，他从来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是为什么呢？”他问。

妇人露出一个奇怪而遥远的微笑，用温柔的语气说道：“因为人会死去，张伟峰警官。”

现在张伟峰真的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他说。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总是会失去一些人，我们的朋友和亲人会去世，然后我们会沉浸于悲伤，娃娃能让时间为我们停留，它们能让我们忘记悲伤，代替离世的人来安慰我们、陪伴我们。看看你四周，我这里有一百年历史的娃娃，也有几乎全新的。至少对其中的一些来说，你可能分辨不出它们的差别，它们是不会变老的。”

张伟峰环顾四周，被那些有百年历史的眼睛盯着，心里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不知道这些娃娃比多少人活得都长。

他想知道它们都见证过什么，爱、愤怒、仇恨、悲伤、暴力。然而，它们仍然带着同样茫然的表情回望着他。

他不能明白它们存在的意义。

人应该会变老，他想。

他们应该像他一样变老，脸上布满皱纹，头发变白，因为世界上有那么多的黑暗和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