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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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董千礼的特殊关照,白微微对他们三人的态度也变得亲和起来,吃的用的,一应供应。每日二餐有菜有肉,终于能吃饱了。丁丁也知道自己在南院闯了祸,主动在院内做着扫洒清洁、帮忙搬箱抬柜、修补家具等杂活儿,跟那两个护院一起往来巡逻,有聊有笑。当当除了照顾小姐,还经常帮相姑们洗衣做饭,端茶倒水,与哑童一起在各房抹桌拖地、缝补衣物戏服。知音跟相姑们聊熟了,也就不嫌弃他们了,有时在大厅外看着师傅教他们弹琴唱词、跳舞演戏,自己也跟着学一学,觉得这里的日子过得很快乐。
白微微打听到匡俊的藏身之所,带着护院和丁丁直接给他堵在家里,狠狠打了一顿,打得他趴在地上求饶,把骗来的银子全都交了出来,恶人有恶报。董千礼也终于打听到孝顺胡同杨府的官邸,写了封信派人送过来,约我去百香楼一叙。
看到信后我非常吃惊,忙问送信的人呢,七喜说走了。这个董千礼失踪了二十多年,这会儿突然冒了出来,还写信约我见面,因当时并不知道知音他们的事情,所以十分好奇。
两日后,我欣然赴约,到了百香楼,走进董千礼提前订好的包厢。一见到他,我都傻眼了:这董千礼难道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秘诀?他的容貌竟是一点儿都没有改变,还是那么年轻美丽。
他见到我,赶忙站了起来,微笑着走到我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道:“杨先生,多年不见,千礼有礼了。”随后二人落座,我的目光始终无法从他身上挪开,怎么回事?他长得好看也就算了,为何二十多年竟一点儿都看不出变老?他们优人还真是不简单,如此驻颜有术,这不是要把人活活羡慕死?
“今日唐突约见先生,冒昧了。我略备薄酒,请先生不嫌一叙。”道完,他吩咐身边侍童上菜斟酒。
“千礼,我听说你很多年以前就离开陈家班了,这么多年你都去哪里了?”
他说当年自己在新都出名后,遭人嫉妒陷害,戏班被打砸哄抢,陈班主年纪大了,被打致残,已无力重建戏班,无奈解散了众人。优伶们不得已各自出走,另谋生路,有些回了乡,有些去了大户人家做贱婢。他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只能远走他乡。
“你为什么不去找我二弟呢?”我问。
“杨二公子出生书香门第,家风甚严,我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根本不配与他交朋友,杨家必不容我。那时公子还年轻,没有功名,令尊大人肯定也是希望他能专心读书,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那后来呢?你去了哪里?”
“我从小在戏班长大,除了唱戏弹曲,些许认得几个大字,其他也不会。跟着流民四处流浪,由南向北,辗转到了北直隶大名府,有个叫徐仁龙的人见我样貌俊美,便收留我在他家,教我学习各类杂剧,编排戏曲唱段,然后就辗转各个州县,在庙会搭台亦或是去乡绅士族的大户府宅唱戏。结果没过几年又被人捣乱告发,拆了戏台,把我们赶出了大名府。”
“你这戏唱得如此坎坷,为何总有人捣乱举告?”我不解。
“因为……大多都是粉戏……有人爱有人不爱,众口难调。戏不好,没人看,没有打赏就要挨饿;戏太好,太逼真,同行嫉妒,外行咒骂,圈里圈外想着法子敲竹杠、暗地里使坏。这世人之心可比戏里演的更加寒凉恶毒。杨先生,您常年在京为官,宦海沉浮,岂能不懂?”我点了点头,对他的颠沛流离深感同情。
“后来到北京投靠了徐仁龙的一位姓石的好友,他有一家南院,我们便在那里安顿了下来。我日常教习院中相姑们琴词技艺,花时间带出了几个绝色,把原本经营惨淡的生意做大了起来,石老板看徐仁龙和我确实有些才能,便尽将南院生意交由我们打理。后来石老板和徐仁龙相继去世,我便成了南院的东家,虽然操着不体面的营生,但好歹在京城立了身,再也不必四海为家了。”董千礼喝了口酒,抬起头望着我:“我听说杨二公子中了举人,已娶妻生女……他,他还好吗?”
“哦,一切都好。分开了这么多年,你还挂念廷平,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我敬了董千礼一杯。
“寂寞无声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我也曾与杨二公子海誓山盟,只愿与他执手相伴,千年万年,永留恋他青丝白衣,然多情自古伤离别,终是庄周梦了蝶。我曾无数次梦想站在戏台之上,廷平在台下能再为我起身喝彩,然前尘旧梦如过往云烟,早已是曲终人散。”
提起廷平,董千礼伤感万分,眼神中流露出的无奈与哀怨,如怒潮一般冲击着他的灵魂深处。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好像任何慰藉之语都无法抚平他的悲恸。
“千礼,时过境迁,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你如今在京城定居,衣食无忧,应知足常乐,前路漫漫,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呢,廷平一定也希望你能过上平安喜乐的生活。”
“杨先生愿意听我这一番衷肠之诉,又好言宽慰,千礼敬谢!”他也敬了我一杯,接着问道:“蒋姐儿还好吗?”
“她……她前年已亡故了。”
“啊?请恕千礼不知。”他斟满一杯酒,然后慢慢撒在地上。“蒋姐儿聪慧,琴技唱功不输伶人,杨先生节哀。”
“无碍,自古红颜多薄命,谢谢你还记得她。”我顿了顿,问道:“对了,你怎么突然想来找我?”
“我要带你去见一人。”
他卖了我一个关子,说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是谁,让我好一顿猜测。从百香楼的包厢出门前,他特意以面纱遮颜,我非常不解,问他这是为何?他说:“我但凡出门,行人见到我总会驻足观看,有时人太多把路都堵上了,只能遮住面容,以免麻烦。”好嘛,这长得太漂亮也是罪过。
与他并肩坐在马车里,他摘下面纱,笑着道:“做梦也未曾想过能和大学士同驾而行,我回去也能好好炫耀一番了。呵呵……”
我也笑了笑,好奇问他:“哎,你到底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为何看不出一丝衰老?”
“我们做戏子的,靠的就是这张脸,平日里自然要特别保养。徐仁龙有套驻颜神功,长期修炼,可去皱平纹、活肤再生、容颜不老。据说他甚至侍奉过永乐帝,与我相识时已近八十岁高龄,可看上去却只有四十多岁的模样,在戏台上扮演曹孟德的粉戏亦是精彩绝伦。他非常喜欢我的样貌,若随时光老去,未免可惜,因此将此神功传授予我,助我永葆青春。”
我滴个仙人,这世上竟然有如此邪门的功法?生老病死乃是顺应自然之道,如此逆天而行,不就变成怪物了吗?我本来还挺惊叹他朱颜未改,可听到这一番解释,反而增添厌恶,一点都不羡慕了。
到了南院门口,董千礼让我下车,迈步往里走。把我带到大厅,往前一指:“你看那是谁。”
知音正靠在大厅的门柱上津津有味地看里面相姑上乐曲课。听到董千礼的声音,转头一看,望见我一脸惊讶地也在看着她。知音心头一震,直接飞奔到我跟前,一下扑进我怀中,大哭起来:“先生!先生!你终于来了!”
知音突然激动地言行把董千礼也惊了一跳,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这个喻小姐与我可不仅仅只是师徒的关系。于是暗自一笑,就离开了。
我实未料到喻知音真的等了我一年,且奔袭千里跑来北京找我。心中十分感动,看她哭得伤心,赶紧在后背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好了好了,知音,先生来了,别哭了。”
知音抬起头,湿润的眼眶挂着热泪两行,她泣道:“总算找到先生了!”丁丁当当看见我来了,都高兴地欢叫起来,奔过来大喊:“杨先生!杨先生!您终于来了!小姐,太好了,我们终于找到先生了!”
知音把我拉到她的房间,对我详述了从新都一路走来的经历,我听后唏嘘不已,非常感激董千礼能收留他们三人。
分别之时,知音和丁丁当当给董千礼再三行礼,我想给他一些钱财感谢他多日的关照,他推辞不受。白微微看三人要走了,拿出帕子擦着眼泪还有些舍不得:“喻姑娘有了好去处,我们都替你高兴。唉……我这眼睛里是迷了沙子还是怎地?你们若有空,欢迎时常回南院看看。”
“白总管,谢谢你!”知音也很感激他。
三人跟哑童、护院和相姑们挥手告别,众人皆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上车离去。世人之心不仅只有冷漠炎凉,还有向善之心,怜悯之心和友爱之心。南院里的人都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贱民,永远生活在最阴暗的角落,处处受到打压和蔑视,不曾有过一丝尊严和体面。但他们依然如蝼蚁般顽强地求生,心存善念,仿若黑暗中的莹莹夜火,微小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