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生能堪几次迟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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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每逢雨天,居天俊便爱慵懒地躺在舱房里,下几天雨,他便躺几天,一边听着船檐下的雨声,一边嗅着船舱里散发着的霉香味。居照宽一边剥着花生给爸爸,一边着急地问:“爸爸,小鸡呢,小鸡怎么还没出来?”居天俊盖着被子装作自己孵小鸡的样子,说:“快了,马上就孵出来了。”他继续故意骗儿子的花生吃,说:“爸爸吃了花生才有力气孵呢。”居照宽又认真地剥好花生送进父亲的嘴里,着急地问:“爸爸,这下孵出来了没有?”居天俊笑嘻嘻地哄骗着孩子,因牙齿疏落了几颗,他咀嚼得很慢,一边说:“老鸡要吃呢,不吃小鸡怎么出来。”
薛晴梅把打好布疤的纱袜丢进针线篮子里,她挺着身孕走进来,看着丈夫幼稚地捉弄孩子想笑又立马收起了笑容,故嗔道:“又带孩子玩,雨都停了,你还不起来啊。我都忙不过来,你个懒?。”居天俊掀起被子一边对妻子说:“我捂小鸡呢?”薛晴梅调侃道:“你捂蛆呢!”居照宽一直盯着被窝子里看,问:“爸爸,小鸡呢?”薛晴梅拉着儿子上岸,一边说:“你爸爸带你玩呢,他哪里能孵出鸡来!”她又嗅了嗅鼻子,说:“是不是狐仙上船了,又有一股中药味。”居天俊开着玩笑地看了看薛晴梅,对儿子说:“你妈妈就快孵出来咯!”他穿起鞋子又回她,说:“一到下雨天船里就有这个味道,大概是木头泡的久了吧。”
薛晴梅牵着儿子的手边走边拷问他:“十个数字背给我听听。”居照宽想都不用想得立马回答她,说:“水来阳族母,龙清盘环照。(补锅行的船话,十个字,代表一至十。)”薛晴梅又继续拷问:“那铜匠的呢?”居照宽又背了起来,说:“荡排厂宽狼,清叶梅万叁。”
居照涛看到大家都上了岸,轻声地问二妹:“怀子也上岸了?”居照英拿起一块没用的布,先回答说:“嗯,她和秀儿去玩了。”然后又问哥哥:“要不要拿个布裹起来啊?”居照涛从舱底下偷了块铜给二妹一边说:“嗯呢,把它裹起来,然后放在我的担子里,你跟我送完货以后我们就去买茶点吃。”就这样,两只馋猫合谋着去吃扬州早茶了。
“大奶奶啊,你家孩子掉水里了!”薛晴梅听到邻居的呼喊后,立马从薛富堂的船上跨到自己家的艄后头,看到船板上有四溅的水珠,便拿起竹篙子伸进河里,又轻轻转动着篙子,却一直没等到希望,薛晴梅急得哭了起来。她又走到岸上,告诉了居天俊,两人看到两名解放军后急呼他们。解放军立马跳进冰凉的河里,但依旧没有捞到尸首。
薛晴梅一下子慌了神,绝望地落起泪来,一边说:“我的闺女没有了,我的闺女没有了。”五弟媳妇立马把居照怀,居照秀带回船上,先问:“哪个没有了?”然后指着两人又问:“你看看,差哪一个?”薛晴梅看了看浑身是粪屎的居照怀,又气地骂道:“你这个死丫头,你又到哪里疯了?”解放军挤了挤衣服的水,说:“找到就好了。”居天俊对解放军表示感谢,并送他们上岸,一边说:“麻烦你们了,麻烦你们了。”
五弟媳妇对薛晴梅说:“照英和照涛上街买菜去了,我看到的,照宽还在我家船上呢,这不就剩这两个吗?”五弟媳妇说完,居照怀不好意思地怯怯地说:“我们几个去摘树上的果子的,我就掉粪坑里了。”居照秀则站在旁边偷笑着。隔壁银匠的老婆依然一脸疑惑,说:“咦,我听到‘空隆’一声,我以为你家孩子掉河了。”薛晴梅立马反应过来,说:“水鬼上船了,你们看,后面的板上还溅了一地的水呢。”大家都瞅了一眼,五弟媳妇说:“别吓着孩子,可能是大鱼跳起来了。”说完又捏着鼻子笑着居照怀,说:“看你皮的,臭死了!赶紧把衣服换下来。难怪你长的黑的,天天出去瞎跑,跟个公丫头似的。”
二
薛晴梅把霉掉的竹片拿出来洗洗晒干,月子里她还想做些尺子,因为好些天没有进账,现在家里又添了两个小人儿,吃的穿的用的都得盘算着。居天俊脸色不好地上了岸,却又转身回船上,薛晴梅铺着竹片,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你不是要去看戏吗,怎么又回来了?”他皱着眉头走上条板,一边回她,说:“嗯,头有点疼,不去看了。”薛晴梅关心道:“受风寒了?”居天俊纳闷地说:“没有啊,就是头疼呢。”薛晴梅调侃说:“估计是之前那狐仙来闹你的呢。”
居天俊一进船,就听见居照怀气呼呼地对大哥说:“我们这么多人呢,你就分这么一小块饼给我们,你跟嫂子分那么一大块!”居照涛又羞又气地回怼她,说:“我们要出去做生意的,就要吃的多一点,这样才有力气,还有你嫂子现在喂孩子呢。再说了,大人就分的大一点,小孩就分的小一点呗。”居照怀偏觉得他在找理由,她知道大哥就是馋猫,大声地冲他火道:“那你也不能就分一块给我们,你就是自私,只顾着自己!”居照涛也怒视着她,说:“你说谁自私呢!”居照怀不跟他多费口舌,上去就抓住大哥的衣服,两人扭打起来。居天俊屈着膝坐在床上,双手交叉地放在膝盖前,笑得有气无力地看着这兄妹俩打架,一边故意说:“嗨剐。(嗨剐,船话,放劲打。)”
薛晴梅拎着框子走进来,听见兄妹俩的话后说:“好了好了,别剐了,你喜欢吃我明天再做。”这时,居照英又对两人厉声道:“你们别打了,舱底下的碗谁打碎的?”居照秀慢声慢语地回答,说:“没有啊,不是我洗的。”居照英赶紧告诉母亲,说:“妈,舱里的碗全打了!”薛晴梅疑惑地说:“是不是之前那个水鬼做的怪啊?”居照秀害怕被骂,说的很小声:“我今天跟照宽玩铜板的,铜板在碗里头停转的时候,碗就裂的了。”薛晴梅没有责骂她俩,只是莫名地感到不对劲。管芬抱着自己刚出月子的儿子说:“妈,我前两天洗碗也是的,一摞子全倒地上碎掉了。”大儿媳的话令晴梅知道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变得不平常。
直到夜里,薛晴梅做了一个梦。梦里,大女儿居照宁对她说:“妈妈,你们怎么还不来啊,你们再不来,我就给你们捣乱,让你们吃不好睡不好。”梦乍醒,薛晴梅泪水涟涟地说:“照宁死了,我的大女儿死了。”
第二天一大早,薛晴梅和丈夫便撑着船往扬州育桥方向去,她一路忐忑的说:“不好,肯定家里出事情了。”船行至高邮湖的芦苇荡里,迎面相遇居照清的船,居照清大声地喊着:“是居天俊的船啊?”居照涛撑着篙子回答他,说:“是啊!”两人停船后,互道寒暄:“好久没见啊,你这是要去闯哪个码头啊?”居照清笑着说:“老了,闯不动了。”说完,居照清一脚跨过来,先试探地问:“我是去找你们的,找了快一个月了,你家是不是还有一个大姐在育桥啊?”居照涛抓扶着他的胳膊,一边说:“是啊,你慢点。你见过我大姐吗?”然后领着他进舱房。
居照清说:“你大姐她去世了,你大姐夫卢恩付拖我给你们带信,也就在这里才碰到你们。”他刚一说完,薛晴梅便发疯似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头直往船蓬上撞了一声,她哭嚎着:“我就知道不好了,是照宁拖的梦。”居照英抱着妈妈说:“妈,你别这样,你刚做完月子不能哭。”居照清见婶娘这般情绪激动,又赶紧把话收了回去,说:“哎呀,我可能听错了,那天我看见卢恩付带着照宁去看病的,人还在呢,可能是别人乱传的。”
薛晴梅重复地问:“只是生病了吗?”她泪眼迷蒙,又满怀希望地对居照英说:“你先去看看,你大姐到底是不是生病了?”居照英说:“好,我现在就去。”于是,他们将船停靠在了高邮湖。居照英一人前去探望,可等到她赶到时,居照宁已经过了三七了。
回来后的居照英因为哭肿的双眼而有意地背对着母亲,薛晴梅坐在饭桌前做着尺子,一边问:“去望的怎么样啊?”居照英犹疑着该怎么说,薛晴梅立马感觉到了心被扽了似的疼,眼泪不禁地落了下来。
居天俊立即解开缆绳,撑船再次出发。酿花天气,春风骀荡,一生中能堪几次这样的迟误?薛晴梅站在船头,心绪凌乱着,船欲靠岸时,她愈心急如焚,突然“扑通”一声跳到了湖里,然后盘着湖水吃力地往岸上走,一边走一边哭,一边哭又一边奔向女儿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