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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扬州的早茶，在宁静的小镇也是别有滋味。周季山拎着小号的菜篮子等在烧饼铺前排着队，长方形的案桌有如一张画板，酵白色的面坯子，黄灿灿的油酥，绿油油的葱花，而烧饼匠手中的擀面杖好像一支画笔。经过一气呵成的几道工序，那外皮的香脆和里面的两层劲道恰如其分，再裹上刚炸出来的油条，便双剑合璧了。油条和烧饼不是一家做的，这边大人刚付了钱，旁边的孩子就拿着芦柴棍串起的油条吃了起来。与之媲美的还可以用粘饭饼裹油条，蒸烤出来的粘饭饼裹上油条，发酵过的米香和油条在齿间摩拳擦掌，欲罢不能，特制的锅置在废旧的油桶上，中间有个凹洞放水，小杨师傅用手舀起桶里的面糊，一甩一搭地贴在锅里，面饼通过水蒸气将饼蒸熟。讲究的是大米和杂交米的比例，因为杂交稻的产量虽大，但是糖份、粘性却不及大米，所以杨家大儿子做的粘饭饼会根据每年杂交稻的产量而变化供应量，而且懒床的人是吃不到的，全镇只此杨家的大儿子会做。说起杨家，杨老爹的油条摊也可谓是小镇独一家，每天天不亮他就头顶着大长桌子像练杂技似的走到菜场了。周季山正准备再买两副粘饭饼时，可惜他已经卖完撤摊了，小杨客气地对周季山说:“二爹爹啊，不好意思，今个都卖完了。”同样没买到的妇人赞叹道:“你这个生意多好，我特意从望沟那边跑过来都没买到。”小杨师傅刷着锅笑着说:“哎呦，我三点半就爬起来咯，想着今天多弄一点的呢。”周季山也夸奖地说:“就你做的好吃，老徐他家做的不是发泡就是千疮百孔的，一点都不厚重。”小杨师傅文不谦虚地说:“那肯定的哦，我这个多厚实啊。”妇人笑着说:“这个油桶苦得好来的钱哦。”大家笑着散去，周季山想着给孙女换换花样，于是又买了两张百叶。

红宛镇的菜市集，像是亲戚们的聚会，没有亲的都喊出亲来，这种客气的打招呼既是卖家的热情，也是这儿的乡俗人情。买肉的殷殷嘱咐道:“别给我带骨头的哦。”卖肉的连忙说:“大姑啊，你放心额。”卖肉的转眼看见周季山，热情想问:“二爹爹啊，今天打肉啊？”周季山笑着回他说:“嗯呢，你先忙，我一可儿来。”单桂珍听见熟悉的声音，也亲切地喊着:“二爹爹啊。”瞥了一眼他挎着的篮子，并拿出香烟给他，周庆国转头也向他问好:“二爹爹，早饭吃过啦？”周季山回答说:“没呢，买了回去跟希平一起吃呢。”周季山看着夫妻俩忙的风风火火，倍感高兴，他又笑着问:“给我来一角钱青菜吧，希平就欢喜吃青菜，一天不买，她就要跟我发脾气了。”单桂珍抓好后称也没称的给他，说:“哦！她还蛮好玩的嘛，人家孩子都要吃肉，她居然喜欢吃青菜呢。”周季山拿出钱给她，她客气地说:“不能要你的钱哦。”周季山转而塞给单桂珍，一边说:“拿着拿着。”单桂珍嘴上客气，手上还是很诚实地收下了。

回去的路上，各家门市都已开门忙活，每遇一个人，彼此间都要客气地寒暄一句:“早饭吃过了啊？”周季山拎着菜篮子走回去，心里还在想着给孙女煮一碗热汤。

周季山烧好早饭后对着刚起床的居希平说:“大乖啊，桌上有猪蹄青菜汤和烧饼呢，烧饼放在锅里还热着呢。今天去迟了，没有买到粘饭饼，我给你买了百叶。快，来吃黄阴荡子裹油条咯。（黄阴荡子，方言，黄鼠狼的意思。）”冬日里最舍不得温暖的被窝，居希平急急忙忙地洗漱后，背起书包，拿起算盘，出了门，一边丢下句:“我来不及了，要迟到了。”周季山赶紧把烧饼揣进怀里后追了出去，说:“你这个孩子哦。”看到自己已经跑不过孙女了，但还是瘸着腿，努力地追到学校门口，等他赶到时，上课铃声已经响起，叽叽喳喳的教室立马安静下来，他在窗户外示意了一下居希平，但为了不打扰孩子们上课，他一直站在教室外等了一节课的时间。

一下课，调皮的同学笑谑地对居希平说:“居希平，你家爹爹来了。”说完，教室里一阵哄笑，居希平一脸不情愿地走了出去。周季山从怀里掏出报纸包着的烧饼，说:“大乖快来！快点吃掉。”居希平不好意思地说:“爹爹你回家吧，我一会儿进去吃。”周季山严肃地说:“不行，现在就吃，早饭怎么能不吃呢。”烧饼还散着余热，他要看着孙女吃饱了才肯转身回去。

语文老师看着居希平穿着整洁的走进教室，橐橐履声引起了老师的注意，她微笑的眼睛里充满羡慕地问:“你的鞋子是谁买的呀？”居希平高兴地回答老师，说:“哦，我爸妈给我买的。”说完坐到位置上把另一块烧饼赶紧塞给同桌吴桂勤的抽屉里。

语文课上，老师让他们写出自己的名字，并故意吓唬一下他们，说:“都快期末了，今天要是谁还是写不出来，就不要回家了。”周季山从来没有放过可以教导孙女的任何机会，所以她很快写完了，同桌吴桂勤急的哭了起来，她是居希平在学校里交的第一个好朋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吴桂勤经常旷课回家帮父母农忙收菜，所以她落下了很多课，至今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居希平又偷偷写下她的名字，趁着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卷起小纸条塞给了吴桂勤。

第二节的数学考试中，有个男同学因为居希平超过了书桌上的“三八线”而想捉弄她，便故意不把试卷给她，平时已经忍了他很久的居希平突然拿起长条板凳向男同学砸去，吓得他直往教室外面跑。监考老师目瞪口呆地准备询问她原由的时候，居希平放下凳子径直地走出教室，然后一路哭着跑回家。周季山还折着菜，纳闷地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居希平没有回答爹爹的话，趴在床上抽泣了起来。周季山担心孙女被欺负，走进房间问:“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说，带我去找他。”又拉着她的胳膊说:“走，带我去你们学校。”还不等居希平把眼泪擦干，他一把抓住孙女的手回到学校。路上，居希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爹爹。周季山走进教室后，直接上去警告了那名男同学:“以后你再敢欺负她，我就去找你的爸妈！”

老师敬重这位革命老前辈，连说:“对不起，周爹爹，是我没管好学生。”然后又笑着说:“周爹爹啊，正好有事跟您说呢，下周学校有个活动，想请你给孩子讲讲你们抗战的故事呢……”而一旁的男同学转脸合掌，认真地对居希平说:“居希平，我们和好，我们和好，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周季山远远地看见居希平放学回来了，他有意拿着板凳赶紧回家，再把门关上。居希平敲着门，周季山虽听不见敲门声，但他能感受到门板的震动，于是又假装开门，看见居希平笑着说:“小疯仙回来啦。”居希平也早发现了外公幼稚的把细，憋着小嘴笑着，她一边放下书包和算盘，一边对周季山说:“爹爹，我的米沙袋做好了嘛？”周季山回答说:“做好了，还有芋头茎给你做了花球。”居希平高兴地拿起了沙袋一边丢了起来，一边又告诉周季山说:“爹爹，今天放学的时候我在一个桥下看见‘老太爷’了。（这里的老太爷是红宛的老百姓对黄鼠狼的尊称。”周季山拿开菜罩子，说:“哦，不要去惹它。”居希平坐下后拿起筷子，说了句:“我知道的。”周季山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问:“明天你想吃什么呀？”居希平笑着说:“今天还没过完呢，让我想想，等吃完饭了再告诉你。”说完，爷孙俩安安静静地吃着晚饭，周季山一边吃着一边注意着孙女的碗，居希平看见他的目光不时地在自己的碗边巡视，吃得更加认真仔细了，掉在桌上的一粒饭粘子都将它搛起来后丢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