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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家国危弱女作质 天下乱强梁横行(甲)

作品:《 殷红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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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年殷浩主持北伐,而台军主力先是辎重粮草及车牛,复为倒戈之姚襄所夺,所遣平叛二将,又为姚败于山桑,二将战殁,所统几片甲不留!相王司马昱以桓温上表弹劾殷浩,便将殷废黜,恐东路北府兵亦丧败,则朝廷无可倚重之师,以拱卫京邑抗衡桓温,乃急命徐兖二州刺史、北府都督荀羡按兵广陵不动,且召回北府进屯淮阴、彭城等部,只以流民帅留守彭城。

后以仍恐桓温东下,逼迫朝廷委其以上下游强兵重任,即兼领徐兖二州,将北府兵亦收入其囊中,桓弹劾殷浩使其废黜之后,便有入朝之请,相王心急如焚,便急召荀羡渡江,还镇建康东面不远之京口,以便桓若麾师东下至芜湖,则北府兵便西上开赴建康,入驻石头城,拱卫京邑,不使荆州兵入都。好在桓温满意于殷浩已废,不忧朝中更有人与之作对,而荆州乃其称霸之资,西邻强秦,北界劲燕,如何能安然入朝作辅!相王又复以亲笔信相劝,桓温也便借坡下驴,免了东下之行。

相王书道:

“大司马桓公钧鉴:

主上年幼,不堪闻荆州雄师劲旅复至都西之言,殷浩有名无实,致此丧败,罪不容诛!朝廷以其乃公之故旧,隐法不诛耳!

昱忝为宰相,无知人之明,致此国忧,罪大恶极,当引咎辞位,让贤于公!然朝中以公一身系天下之重,今徐州兵亦败退于泰山,彭城危如累卵,荆州实为今日抗胡之唯一雄州。公若入朝作辅,他人为牧,威望自不能及公之万一。今慕容势大,苻秦亦强,荆州西当强秦,北抗劲燕,非白面年少,如昔日小庾荆州庾稚恭,临终所托之子庾园客之流可堪其任!荆州不可须臾无公也!故朝中一致以为,区区仍当在朝,公不可弃荆州而入辅,以使胡虏趁机寻衅。

公当仍以大司马兼牧荆州,镇安西部,使国家高枕。昱尸位素餐,赧然居此位,实实羞愧无地!惟荆州系天下之重,北抗强胡,西宁巴蜀,控带交广,朝廷赖之!而公因此不能入辅!否则昱角巾归第,单舟东返会稽,岂不胜于贻误天下哉!惟时也未许!若公离荆州,胡虏骎骎南下,荆州便恐有忧,则国家恐慌,天下不安!因此尚祈公谅,以大局安危系于公之一身,俾荆州得人,抑或强胡式微,公便不愿入朝作辅,主上亦当以手诏慰勉,征公入朝!昱便免贻误枢机之罪矣!”

信尾,自仍是上年王彪之所教谦恭语,道“仆司马昱昧死再拜”云云。

殷浩北伐失败被废,桓温亦不坚持入朝,晋廷与荆州一时和睦,东晋朝野难得有了三年安稳。三年之中,慕容氏燕国与苻秦,皆生变故。

燕国则慕容儁,于准备大举南伐前夕,忽然染疫,且一病不起。燕都邺城此前二度倾覆,羯赵与冉魏,皆亡于此!石虎之时,奴役汉人修宫筑苑,民夫多死,后又大诛杀太子石宣之东宫属官僚吏、左右卫亲兵及宦官上万人,皆抛尸漳水,漳水为之不流。故老见此,皆流涕曰:“昔日王浚以鲜卑骑入邺,鲜卑大掳掠我中国妇女。后王浚禁之,鲜卑便推妇人女子入漳水,达八千人众,漳水亦为之不流!”自此邺城戾气冲天,冤魂遍地,已有瘟疫流行。嗣后冉闵又颁杀胡令,邺城之外,尸体山积!至慕容评继慕容恪之后,率师攻邺而下之,距杀胡令之出已过三年,邺城凤阳门外沿城下堆积之尸骸,初以震慑胡人而不掩埋,后以腐败恶臭,尸水横流,便运至稍远处大路边,以土敷之,遂为京观!至燕军陷邺,城下与城外大路边,仍颇有枯骨。且围城之际,复有惨事!冉智之相蒋干为晋人所诓,苦待晋救不降,终至粮谷断绝,不得已,乃将石虎诸宫苑中所囚数万妇人女子,充作了守城将士之军粮!因此邺城降燕之际,实同鬼域!慕容儁汲汲于中原称帝,乃命慕容评加紧清理掩埋尸骸,好使他可以尽快自蓟城迁都入邺。迁邺称帝之后,他野心勃勃,于河北五丁抽三、三丁抽二,欲集结大军百五十万,以一举灭晋,不想却染上邺城正在流行之瘟疫,一命呜呼!临终之际,他有意传位四弟慕容恪;恪坚辞不允,言“愿为周公”。慕容儁知其忠厚,乃将十岁太子慕容暐托孤于他,慕容恪遂以太宰辅政。

东晋朝野闻慕容儁死,皆大欢喜,以为可乘之机,当出兵北伐。桓温得知慕容恪辅佐幼主,叹道:“慕容儁死,按说主少国疑,然慕容玄恭天下名士,管葛之才,此正可忧也!河北不可图也!”

苻秦却是继苻健而立的秦主苻生,为其伯父、故丞相苻雄二子苻法、苻坚所弑。苻坚本以嫡子嗣父爵为东海王,至此被拥立为帝。

苻坚以天下未一,谦逊去帝号,自贬称天王。其兄苻法弑杀苻生为首功,且本以卫将军统领禁卫,故废立之后,以其受禁军拥戴,苻坚以之为大司马都督中外。法、坚兄弟虽然友于之情甚笃,毕竟非一母所生,坚母苟太后深忧之,屡劝坚诛法。坚初不从,后竟杀之。

此前永和七年春,桓温北伐苻健始建不久之秦国,中条山隐士渤海寒人王猛,曾至灞上军营见桓温,欲游说其创业未果,话不投机,二人分道扬镳。苻生登基之后,嗜杀成性,秦廷人人自危。至苻生以一句谶言“东海大鱼化为龙”,而诛杀太师东海鱼遵及其九子二十七孙,东海王苻坚惶惶不可终日,深感岌岌可危,便与太尉吕婆楼相结,阴谋自保并对付暴君。其时王猛以其故土所在之燕国乃慕容恪辅政,自身即便入仕燕国,亦无宰辅之望,东晋则又有桓温当道秉政,皆非其管葛之才可往者,惟秦新丧开国之主,嗣主苻生暴虐,若得贤王辅佐,除暴君而立之,出仕便为霍光矣!岂不美哉!于是王猛离开居秦晋燕三国之间的中条山,移居近长安之华山以待时,仍以自织畚箕贩卖为业。

吕婆楼一日偶然出街,见街边贩卖畚箕者异乎常人——一般小贩惟叫卖不已,他却前瞻后瞩,左顾右盼,或与路人攀谈,神态自若,有时又拈须沉思,复沉吟不已。吕婆楼略通识人术,曾研读《人物志》,见此非凡,不禁大喜,便上前假意与之谈生意,道家中大修造,须男女奴婢各自合用的畚箕数十担,邀其赴宅付定金。王猛何许人也,一见吕婆楼,便知通天的路打开了,于是与之偕行,到了吕宅。

入了厅事,吕倒头便拜。王猛连连摇手:“使不得使不得!折杀小人哉!”

吕婆楼请王猛坐西席首位,自于东席末位相陪,谦恭道:“在下适才于外,见先生气度,惊为天人,直是管葛在世!在下今命悬一线,尚请先生搭救!”

王猛拈须颔首道:“无妨!我闻东海王以太师东海鱼遵及子孙被屠,深感不安,可有其事?”

吕婆楼一听,心里雪亮,立刻两手在双膝上一撑,起身拱手作揖道:“东海王甚不安!因此嘱托在下留意民间奇士,欲延请而求免祸,共建功业!先生若不弃,可随在下往见东海王。”

长安本秦都咸阳,为前汉、新莽与汉献帝之都,经汉末大乱,已然凋敝。苻健率众西归之后,于前汉未央宫故址修复旧貌,几年之间,尤其苻生继位之后,滥用民力大兴土木,居然已重见昔日规模,辽辽未央矣!

此夜将子时,未央宫宣室之中,苻生犹在与吕婆楼议事。吕于将近一个时辰之前,戌正已过,忽得使者传诏,命即刻入宫面圣。

吕不禁大踌躇,唯恐近日有何小小忤逆之举,触怒了苻生,今夜便是大限,乃道:“天使劳苦!不知天使衔命主上,将深夜降临鄙宅,有失远迎于都街!惟时也夜深,天使回宫甚劳。主上所命若不急于一时,不如——不如天使今夜,且于鄙宅歇息。明晨——身自当——随天使入宫面圣。”

使者道:“太尉公客气!仆乃牛马走役使小人,偶蒙主上青眼,乃有幸传诏太尉公!既非出使属国,安得称天使!惟主上正于宣室待太尉公,且恩准太尉公无须朝服,故仆乃请跨马先路,为太尉公驱驰都街,为太尉公名驹骐骥执灯,随太尉公入宫面圣复命。”

吕婆楼见缓兵之计不成,不得已,乃随使者入宫。苻生见到便道:“卿来何晚!忧杀乎?”

吕婆楼赶紧跪下道:“微臣罪该万死!”

苻生摇手道,“罢了!卿亦老臣,事朕父祖,下逮于朕!如今姬妾复众,大享齐人之福,自是体力不支,疲累不堪出行!”说着哂笑道:“太尉尚能夜御几女?”

吕婆楼见他说笑,又恐不是说笑,将以自身贪恋女色贻误国事相尤,乃大踌躇,长久嗫嚅不能作答。苻生道:“卿知朕手段,诸人在家如何,我一清二楚。曹孟德校事之法,卿乃太尉,掌全国兵马,不应不知。只如实道来,否则以欺君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