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作品:《 白话红楼梦:精编》一秒记住【3q中文网 Www。3qd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接着是一所古庙,里面有一个美人独自坐着看经。判词是: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后面是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判词为: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再后面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个美人在那里纺线。判词是:
事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然后画着一盆茂盛的兰花,旁边有一位戴着凤冠、披着霞帔的美人。判词是: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最后画着高楼大厦,有一个美人悬梁自尽。判词是: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宝玉还想继续看下去,警幻仙姑知道他天资聪慧,悟性极高,担心他把天机都泄露出去,于是便合上了卷册,笑着对宝玉说:“先别在这里琢磨这些让人费解的东西了,跟我去看看奇妙的景致吧!”
宝玉迷迷糊糊地,不知不觉放下了卷册,又跟着警幻仙姑来到后面。只见这里珠帘绣幕,雕梁画栋,耀眼的光芒照在朱红的门上,地面像是用金子铺就,洁白的雪花映照着如玉般的窗户,仿佛是一座美玉做成的宫殿。这里仙花盛开,香气浓郁,异草散发着芬芳,真是个美妙至极的地方。这时,又听到警幻仙姑笑着说:“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 话还没说完,就见房间里又走出几个仙子,她们身着荷花般的衣袖,轻盈地舞动着,羽毛做的衣裳随风飘动,面容像春天的花朵一样娇艳,姿态像秋天的月亮一样妩媚。这些仙子一见到宝玉,都埋怨警幻仙姑说:“我们不知道是什么‘贵客’,急急忙忙地出来迎接!姐姐曾说今日此时必定有绛珠妹子的生魂前来游玩,所以我们等了好久。为什么反倒带这个凡俗的男子来玷污这清净的女儿仙境呢?”
宝玉听了仙子们这么指责,吓得想要后退却动弹不得,真切地觉得自己满身污秽,配不上这清净之地。警幻仙姑赶忙拉住宝玉的手,对众仙子姐妹解释道:“你们不了解事情的缘由。今天我原本打算去荣府迎接绛珠仙子的生魂,路过宁府的时候,恰好遇到宁荣二公的灵魂。他们嘱咐我说:‘我们家自从本朝建立以来,世代都有功名,富贵传承了上百年。可无奈家族气数已尽,难以挽回。虽然子孙众多,却没有一个能够继承家业的。其中只有嫡孙宝玉,他禀性有些乖张,性情也很古怪,虽说聪明伶俐,稍微有那么一点成才的希望。但无奈我们家族注定要走向衰落,就怕没人能引导他走上正路。幸好仙姑偶然到来,万望您先用情欲、声色等事警醒他的痴傻顽劣,或许能让他跳出这迷人的圈子,然后走上正途,那便是我们兄弟的万幸了。’他们如此嘱托我,我出于一片慈悲之心,才把宝玉带到这里。先是让他仔细翻看他们家上中下三等女子的终身册籍,可他还没有觉悟;所以我又带他到这里,让他再体验一下饮食、声色的虚幻,希望将来他能有所领悟,也未可知。”
说完,警幻仙姑拉着宝玉走进内室。一进屋,宝玉就闻到一缕清幽的香气,却怎么也猜不出烧的是什么。忍不住开口询问。警幻仙姑冷笑一声说:“这种香,尘世中根本没有,你又怎么会知道!这香是用各大名山胜境中初生的奇异花卉的精华,混合各种珍贵树林、珠宝般的树木的油脂制成的,名叫‘群芳髓’。” 宝玉听了,心中满是羡慕。
大家纷纷入座,小丫鬟端上茶来。宝玉只觉这茶清香扑鼻,味道独特,纯粹美妙至极,便又问这茶叫什么名字。警幻仙姑说:“这茶出自放春山遣香洞,是用仙花灵叶上凝结的隔夜露水烹煮而成的,名叫‘千红一窟’。” 宝玉听了,点头称赞。他环顾屋内,只见瑶琴、宝鼎、古画、新诗,应有尽有;更让他欣喜的是,窗下有女子留下的唾绒,妆奁上还时不时沾着些粉渍。墙壁上挂着一副对联,写着: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
宝玉看完,心中满是倾慕。接着他又询问各位仙姑的名字,原来一位叫痴梦仙姑,一位叫钟情大士,一位叫引愁金女,一位叫度恨菩提,她们的道号各不相同。不一会儿,小丫鬟前来摆放桌椅,设置酒宴。只见琼浆玉液满满地斟在玻璃盏和琥珀杯里,更不用说那丰盛的菜肴了。宝玉闻到这酒香气清新、味道甘醇,与寻常的酒大不相同,忍不住又问这酒的来历。警幻仙姑说:“这酒是用百花的花蕊、万木的汁液,加上麒麟的骨髓酿成的酒醅、凤凰的乳汁调制而成的,名叫‘万艳同杯’。” 宝玉听了,不停地称赞。
饮酒之际,有十二个舞女上前,请示要演奏什么词曲。警幻仙姑说:“就把新创作的《红楼梦》十二支曲演奏出来吧。” 舞女们领命后,轻轻敲响檀板,缓缓弹奏银筝,开始唱道:开辟鸿蒙……
才唱了一句,警幻仙姑便说道:“这曲子和尘世中那些编写的传奇戏曲不同,没有生旦净末的角色规定,也不受南北九宫的限制。这曲子或是咏叹一个人,或是感怀一件事,偶然写成一曲,就能谱入管弦演奏。若不是对其中内情有所了解的人,是体会不到其中的美妙的。料想你也未必能深刻理解这曲调。如果不先看曲子的原稿,再听演唱,那就如同嚼蜡一般索然无味。” 说完,她回头吩咐小丫鬟取来《红楼梦》的原稿,递给宝玉。宝玉接过,一边看着文稿,一边听着演唱:
(红楼梦引子) 开辟鸿蒙,谁是那情种呢?都只因风月情浓。在这无可奈何的日子里,在伤怀、寂寥之时,试着抒发一下内心的情怀。因此,便演绎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终身误) 人人都说金玉良缘好,可我心里只想着木石前盟。白白对着那山中高士般晶莹似雪的宝钗;始终忘不了那世外仙姝般寂寞的黛玉。如今才相信,这人间的事总是美中不足。纵然婚后夫妻相敬如宾,可心里到底还是难以平静。
(枉凝眉) 一个是仙境里的奇葩,一个是美玉毫无瑕疵。若说没有奇缘,今生为何偏偏又遇到他;若说有奇缘,为何心事最终都成了泡影?一个白白地悲叹,一个徒劳地牵挂。一个如水中月,一个似镜中花。想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能经得起从秋流到冬,又从春流到夏!
宝玉听了这些曲子,觉得内容散漫,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但那声韵十分凄凉婉转,竟能让人失魂落魄、沉醉其中。因此他也不去细究曲子的缘由和来历,就暂且借此排解心中的烦闷。接着又继续看下面唱道:
(恨无常) 正欢喜荣华正好的时候,可恨无常却突然降临。眼睁睁地,把世间万事全部抛却。魂魄悠悠飘荡,渐渐消散。遥望家乡,路途遥远,高山阻隔。所以只能在梦里向爹娘倾诉:儿的性命已入黄泉,爹娘啊,你们要早早抽身退步,远离这尘世的纷争!
(分骨肉) 乘船在风雨中前行三千多里,就这样与骨肉亲人、家园故土分离。怕哭坏了爹娘的身体,告诉爹娘,不要把孩儿挂念。自古以来,穷困显达都有定数,分离团聚难道没有缘由?从现在起,我们分隔两地,各自保重平安。女儿走了,你们别再为我牵肠挂肚。
(乐中悲) 还在襁褓中时,父母就双双去世。纵然生活在富贵的环境里,又有谁能真正懂得娇养的含义?幸好生来性格豪爽、心胸宽广,从来没把儿女私情放在心上。就好像那雨过天晴后的明月清风,照耀着玉堂。嫁给了才貌双全的仙郎,本以为能博得个地久天长,弥补幼年时的坎坷。可最终还是如高唐云雨般消散,像湘江之水干涸。这是尘世中自然的兴衰定数,又何必白白悲伤!
(世难容) 气质如兰花般美好,才华比仙人还出众。天生的孤僻性格,世间罕见。你以为吃着肉食觉得腥膻,看着绮罗绸缎觉得俗气;却不知太过优秀的人更容易遭人嫉妒,太过高洁的人会被世人嫌弃。可叹啊,在青灯古殿中,人渐渐老去;辜负了那红粉朱楼的美好春色。到头来,依旧是在尘世中受尽磨难,违背了自己的心愿。就好像无瑕的白玉陷入泥沼;又何必让王孙公子感叹无缘。
(喜冤家) 中山狼啊,你这无情的野兽,全然不念当日的恩情。一味地骄奢淫逸、贪婪无度。把侯门的千金小姐看得如同蒲柳一般低贱;肆意践踏公府的千金,就像对待下等人一样。可叹那美丽的芳魂艳魄,短短一年就消逝得无影无踪。
(虚花悟) 把那三春的繁华都看破,就算桃红柳绿又能怎样?把这青春韶华都磨灭,去寻觅那清淡平和的境界。别说什么天上的夭桃开得多么繁盛,云中的杏蕊多么娇艳。到头来,谁能熬过这凄凉的秋天?只见那白杨村里有人在呜咽哭泣,青枫林下有鬼在低吟。再加上连天的衰草遮蔽着坟墓。这正是,昨天贫穷今天富贵,人们劳碌奔波;春天繁荣秋天凋谢,花儿受尽折磨。像这样,生离死别的劫难谁能躲得过?听说西方有棵宝树叫婆娑,上面结着长生果。
(聪明累) 机关算尽,自以为聪明,反倒把自己的性命给算没了。生前操心劳累,心都已破碎;死后灵魂虽然空灵,却也无济于事。原本家境富裕、家人安宁,最终却落得个家破人亡、各自奔逃的下场。白白耗费了半辈子提心吊胆的心思;就好像三更半夜的一场悠悠美梦。忽然间,大厦就像要倾倒一样;昏惨惨的,如同灯火即将熄灭。呀!一场欢喜转眼间变成了悲伤辛酸。可叹这人世,终究难以预料!
(留馀庆) 留下馀庆,留下馀庆,忽然遇到了恩人;庆幸娘亲,庆幸娘亲,积累了阴德。劝世人,要救济穷困的人,不要像我那贪财忘义、狠心的舅舅和奸诈的兄长!世间的一切都有上天在安排。
(晚韶华) 镜中的夫妻恩情,更别说梦里的功名了!那美好的青春年华消逝得多么迅速!别再提那绣帐里的鸳鸯被了。就算戴着珠冠,披着凤袄,也抵挡不住无常的命运。虽说人生不要在老年时受穷,可也需要为儿孙积累阴德。曾经气昂昂地头戴簪缨,光灿灿地胸悬金印,威赫赫地爵禄高登;如今却昏惨惨地黄泉路近。试问自古以来的将相如今还在吗?也不过是留下个虚名,让后人钦敬罢了。
(好事终) 画梁上的春天已经过去,落花纷纷飘落。卖弄风情,拥有美貌,便是败家的根源。祖宗的基业衰败,都从贾敬开始;家族事务的消亡,首罪在宁国府。一切的罪孽都源于一个情字。
当官的,家业衰败;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情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得到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的事情绝非小事,分离聚合都是前世注定。想要知道寿命长短,就去问前生;老来还能富贵,那真是侥幸。看破红尘的,遁入空门;痴迷不悟的,白白送了性命。就好像食物吃完了,鸟儿各自飞向树林,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干干净净!
一曲唱罢,舞女们正准备接着唱副曲。警幻仙姑见宝玉对这些曲子兴致缺缺,不禁感叹道:“这痴傻的孩子,竟然还是没有领悟啊!” 宝玉赶忙制止歌姬,让她们不用再唱了。此时他只觉得头脑昏沉,神志恍惚,便借着酒意,请求去休息。警幻仙姑见状,吩咐撤去残席,带着宝玉来到一间香闺绣阁。宝玉一进去,就被里面奢华的布置惊到了,那些陈设都是他平日里从未见过的稀罕物件。
更让他惊讶的是,房间里已经有一位女子。这女子长得娇艳妩媚,神似宝钗;而身姿风流婀娜,又像极了黛玉。宝玉正满心疑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突然警幻仙姑说道:“尘世中有多少富贵人家,那绿窗下的风月,绣阁中的烟霞,都被那些荒淫无度的纨绔子弟和浪荡女子玷污了。更可恨的是,自古以来,有多少轻薄的浪子,都用‘好色不淫’来掩饰自己的行为,还拿‘情而不淫’当作借口,这些都是文过饰非、掩盖丑事的话。好色就是淫,动了情就更是淫。所以说,巫山之会、云雨之欢,都是因为既喜欢对方的容貌,又贪恋对方的情意才发生的。而我之所以看重你,是因为你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
宝玉听了,吓得连忙回答:“仙姑您说错了。我因为不爱读书,父母常常教训我,我哪里还敢沾‘淫’这个字呢。况且我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淫’字是什么意思。” 警幻仙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都叫淫,但含义却有不同。像世上那些喜好淫乐的人,不过是喜欢女子的容貌,沉迷歌舞,不停地调笑,毫无节制地行男女之事,恨不得天下所有美女都能供他一时玩乐,这些都是只知道肉体享乐的愚蠢之人。而你,天生就有一种痴情,我们把这叫做‘意淫’。‘意淫’这两个字,只能用心去领会,却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通过心灵相通去感受,而不能用话语传达。你如今独得这两个字的精髓,在闺阁之中,你确实可以成为女子们的良友,但在这世间,却难免显得迂腐、怪异,会遭到众人的嘲笑和诋毁,被无数人怒目而视。如今既然遇到你祖父宁荣二公真诚地嘱托我,我不忍心让你只为我这闺阁增添光彩,却被世俗抛弃。所以特意把你带到这里,让你品尝灵酒,饮用仙茗,聆听妙曲,还把我的妹妹许配给你,她乳名叫兼美,字可卿 。今晚良辰美景,你们就可以成亲。我只是想让你领略一下,这仙闺幻境的风光都如此这般,更何况尘世中的情景呢?从今往后,你一定要明白我的苦心,改掉之前的性情,用心钻研孔孟之道,投身于经世济民的学问。” 说完,警幻仙姑便私下向宝玉传授男女之事,然后把他推进房间,关上房门离开了。
宝玉恍恍惚惚的,按照警幻仙姑的吩咐,与可卿有了男女之事,其中的细节难以一一描述。到了第二天,两人柔情蜜意,说着温柔体贴的话语,难解难分。当他们手牵手出去游玩的时候,忽然来到一个地方。只见这里荆棘丛生,狼和虎混杂在一起,迎面有一条黑色的溪流挡住了去路,而且没有桥梁可以通过。两人正在犹豫的时候,突然看到警幻仙姑从后面追了上来,警告他们说:“快别往前走了,赶紧回头,这可要紧得很!” 宝玉急忙停下脚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警幻仙姑说:“这里就是迷津。它深达万丈,绵延千里,中间没有船只可以通行,只有一个木筏,由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他们不收金银报酬,只渡有缘人。你今天偶然来到这里,如果掉进迷津,那就辜负了我之前对你的谆谆告诫。”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迷津里水声轰鸣如雷,竟然有许多夜叉和海鬼冲出来要把宝玉拖下去。宝玉吓得汗如雨下,失声大喊:“可卿救我!”
在现实中,袭人等一众丫鬟听到宝玉的喊声,急忙跑过来抱住他,说道:“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
此时,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好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然听到宝玉在梦中喊她的小名,心里十分纳闷,暗自想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还在梦里叫出来呢?”
真是: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