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温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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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前夕,风浮濯暂别望枯与晓拨雪,赶着银霜和那突如其来的满月,乔装成了四十岁的渔夫,自行去了巷陌深处。他敲门吵醒睡过一轮的药馆郎中,用重金求他给自己拿了一瓶——传闻里包治百病“跌打损伤油”。
郎中不是真把人命看过天,而是刚想开门破口大骂一通,又被这满脸胡茬的人收了脾性。
——粗糙皮,莲白眼,矜贵昂首,贵人仪度。
郎中只好叮咛:“这清淤油,若是给你自个儿买的,便敞开了用,今夜抹了明日就能好,但若你是给你夫人、孩儿买的,少抹点,还需慢慢来,主要是怕气味儿大,姑娘家大多不喜欢。”
“渔夫”:“多谢。”
郎中站在门前偷瞧他的身影,这一看,真让他惊掉下巴——
月华如水,七尺高的身姿却淌出九尺高、长发飘、四平八稳、安国定心的影子。
郎中此生忘不了此幕:“这不止是个贵人,还是仙人啊……”
风浮濯是第一回幻化新皮囊,当然忘了。
影子也会出卖人的。
……
望枯的心里头揣没揣事儿,从睡不好觉就已见端倪。
一会儿辗转反侧,一会儿长吁短叹。
夜越深,人越清醒。
非但是因为,临别前的沃元芩非要多一嘴,说那鎏天的地底下为生杀之地,是为那潦倒赌徒特意建造的擂台,杀死敌手或被敌手杀死,都可叫债务一笔勾销,让她夜长梦多;更是因为,她主张“平等”,怕哪个起死回生之人快一步或慢半步离开,都要忿忿不平,于是照着名册奋笔疾书,不争气伤了手肘,整夜抬不起来——
也是看沃元芩做事游刃有余,有些心急了,说什么都要抢占一回先机,夺来她应有的权柄。
更要遏制她的“心软”会在最后关头跳出来,坏她好事。
今日已是如此混乱,望枯又要惦念来日的“鸿门宴”。
睡不着也是情理之中。
窗棂洒下了迟暮的灰,细说古稀追赶期颐还需几多年。
这时,却有何物从天而降,遮挡成一道人形阴影,本要绕走窗外,如今也有几分迟疑。
风浮濯:“望枯,怎么没睡。”
望枯抬起眼皮:“我也不知,许是……就在等倦空君过来罢。”
风浮濯眸子微幽,绕过窗口去往门前候着。
她惯是会哄人的。
风浮濯曾与望枯说,无颜回归宁,眼下也一心闯荡人间。
望枯问多久,他不知;问意图,亦不答。问可要共住这所四室方院,他又摇头,说自己另有去处。
第三日就看到他在对门敞开大院,清扫落叶。
望枯与晓拨雪刚搬入时,曾被原先住在此地的六口之家的当家子夸过“天女下凡”,说是膝下三个女儿,还有一老,家中除了她夫君,其余都是女子,若哪日不开灶,可来她家应付一顿。
而今忽而辞了磐州差事,举家南迁,要去游江南。
再然后,风浮濯就顺理成章搬了进来。
里外都是一桩缘。
思及此,望枯才后知后觉自己打了岔子。而按理说,风浮濯步子快,应是早到门旁了,为何迟迟不见敲门声呢?
神仙大多不遭难,但风浮濯是个闷葫芦。
剜空心智也淡漠如初的闷葫芦。
望枯慌忙跑去开门,见风浮濯安然守在门前石头坎上。
月下影,人独立。闻槿香,一回首。
只觉差一壶温酒。
风浮濯:“出事了?为何如此急切?”
望枯:“……”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凉薄者灭了怒火。
此人真是半点波澜没有。
风浮濯微怔:“为我开的门?”
望枯两手抱胸:“是了,倦空君非但不领情,还反过来将我数落我。”
月色柔了风浮濯的棱角,晕开笑意:“好,我知错……望枯可要罚我?”
望枯只叹此人不懂风趣:“我从未说过倦空君有错,却总要找我讨罚,莫非……倦空君是吃惯了苦头,一顿不吃就饿得慌?”
风浮濯生涩敛眸:“……抱歉。”
他太想要望枯的一切了。
罚也是赏。
骂也是夸。
“我原谅倦空君了,”风一吹,望枯耳根就发软,微微侧过身,“有什么事,不妨进来再说?”
风浮濯席地而坐:“不必,我原先是想等你睡好了才来打搅,奈何,四下无事。”
只想离她更近一些。
从前敢贸然共寝,是因他有佛光普度,君子身尚且坐怀不乱。
如今“色戒”已破,事事倒戈,望枯若要执意如此,就是引狼入室。
望枯苦恼一番,随之坐去门槛:“我可没有倦空君真的平心静气,今日不让我听到实情,我必定是睡不着的。”
“脏。”风浮濯在她坐下之前,一举悬崖勒马,起身从院里端了矮凳子,衣袖擦灰后,又让结靡琴弦跑进屋,给望枯当头盖下一床被褥,“天冷,裹好。”
望枯眼前一黑,两弦面面俱到,一个牵着脑袋,一个托着下巴,帮她一颗脑袋钻出被子,两颊红扑扑的,形似蚕蛹,晃似不倒翁。
她一笑,像是拱了摇晃的枝头:“倦空君总算不知毁坏衣裳了。”
风浮濯也低头浅笑:“嗯,手拿来。”
结靡琴弦又去被子里寻出望枯的右手,小心翼翼捧去他手里,只有望枯还蒙在鼓里:“倦空君这是何意?”
风浮濯伺候人的本事见长,知晓清淤油,需先于掌心搓惹了,涂抹才有奇效。
瑶瑾似的白腕,养得倒是愈发好了。
月光还有一半沉进她眼底,荡着爱人的天性。
说是布偶制成了个惟妙惟肖的姑娘,也无人有异。
他轻声答:“望枯那时写得如此快,就不怕拧了手么?”
“已然拧了手。”望枯歪头看他,“看来,沃元芩也是会说实诚话的。”
风浮濯并不在乎他人之事,但既是望枯的话匣,他就不会扫兴合上:“哪一句。”
他的手已覆上望枯的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