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说难得少年心性(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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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笑了笑,说道:“那就够了。”说完,只见大堂内有璀璨光芒骤然闪烁,年轻人已经来到了黑衣男子身前,一刀劈下,黑衣男子猝不及防之下挥剑格挡,却已被年轻人砸出了门外。
随后又是刀光剑影,即便是修行多年的涂骐和丁馨也只看得见年轻人闪烁身影的片刻辗转,几乎是在眨眼之间,黑衣男子眼睁睁看着陪伴十年的幽绿长剑节节崩碎,而眼前那遍布斑驳痕迹的出鞘长刀却仍旧锋锐无匹。
黑衣男子这一刻,感觉好似又站在了年少时初见的那位举世无敌的武林盟主身前,自己只能抬头仰望,好像一辈子也追赶不上。可是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天下无双的武林秘籍也已经尽入自己手中,明明不久之后自己就将独步天下,为何会如此?
年轻人却没打算给黑衣男子留下更多追忆感慨的时间,一刀向前已是穿透了黑衣男子的胸膛,鲜血溅射,黑衣男子涣散的瞳孔中有消磨不去的不甘和迷茫,与个已经躺在地上的白衣公子死去前的模样一般无二。
暴雨倾盆落下,“绿湖剑仙”的身体也很快变作了和“逍遥客”一般的冰冷尸体。
收刀入鞘,年轻人没有低头去看一眼黑衣男子怀中滑落的那两卷被长刀一同穿透而过的所谓秘籍,他走回大堂,头也不回,青衣飘扬,一尘不染。雨幕在他身后洒落,电闪雷鸣。
破败道观中,遭逢重大变故的涂骐和丁馨没敢轻易和那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攀谈,只是互相疗伤,一夜无眠,坐在逐渐熄灭的篝火旁神色苍白空洞。
修养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涂骐和丁馨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与年轻人告别,也与年轻人和老者说明了会回宗门去说明昨夜发生之事。
简单的交谈之后,察觉到年轻人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高高在上的宗师模样,涂骐和丁馨存了些心思,可惜无论怎么邀请年轻人到宗门内由长老正式致谢,甚至还开口许诺了客卿供奉的位置,可年轻人都摇头拒绝了。
于是涂骐和丁馨便只能驾着马赶回了宗门,只是在离去之前,涂骐坐在马背上看着小院方向,问了一句:“江湖上什么时候有了这一位厉害的少年刀客?”丁馨摇摇头回道:“从未听说。而且……”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尽皆了然。
出刀的那一刻,他们都从年轻人身上看见了洗刷不去的殷红血色,那股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杀气真是一个少年人身上所有的?
一整晚都没睡好的小道童眼眶乌黑地跟在师父身边,却没有丝毫颓态,目不转睛地看着年轻人,对于这位大侠满是崇敬之意。
三人离开道观之后终于来到山顶,年轻人和老者走到了一处山崖边上,小道童紧紧跟着。
老者笑着问道:“顾少侠是从海外来的吧?”年轻人点点头,老者握着拂尘感慨道:“江湖上不知道多久没有出现过顾少侠这样的少年侠客了。”年轻人有些奇怪地看向老者,却只看见了老者目光中的追忆。
老者郑重地对着年轻人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少侠。”
年轻人以为老者是在感谢道观里的出手相救,便没有多说什么,老者转头看向山崖下的山河,嘴角的笑意有些久违,发自内心。
后来又过了几日,三人终于来到港口处,年轻人登上了一艘远行的航船,站在甲板上与活蹦乱跳的小道童和手握拂尘的老者挥手作别。
年轻人的腰间悬挂着一个酒壶,装满了港口附近那座城池中闻名的醇酒,年轻人站在甲板上,海风吹拂而过,青衫潇洒。
岸上,老者带着叽叽喳喳询问方才离去的年轻人有多厉害的小道童慢慢走远,老者微微笑着抬起头,想起了几十年前那个还未成为武林盟主的弟子,也是这样跟在自己身边问着江湖究竟有多精彩。
可是在那之后许久许久,老道士身边的小徒弟渐渐长大,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承了一部绝世的武功秘籍,一朝成名,登顶武道山巅,号令武林上下。只是财帛动人心、怀璧其罪,堂堂武林盟主无故惨死,武道秘籍流落四方,之后三十年的江湖,烽烟四起,勾心斗角。
老者始终远远看着,慢慢失望。
直到此时,老者看见了一个少年郎,腰间悬刀行走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什么武道山巅的秘籍至宝不过尔尔,甚至都不曾正眼瞧过一眼。
少年啊,终究还是心性自然,没有被那几场沁入心脾的春寒秋雨凉了热血,也没有见惯了世间的波涛就甘愿低头臣服。
少年就该如日中天,直要让天底下所有心性鬼祟之人都不得直视。
老者终于回头看了一眼,海浪尽头,年轻人站立甲板的航船船帆远去。
老者伸出手放在小道童的头顶上,说出了在小道童听来,全然不似说惯了江湖有多艰险的师父会说的话:“江湖啊,就像是一壶美酒。”
老者决定对这座看了几十年的江湖还可以多些期待,因为有少年侠客依旧相信着行侠仗义、拔刀相助。
少侠姓顾,名生。
秋风一吹,金黄的麦穗便在风中尽情摇曳,细细簌簌地诉说着一年丰收时节的到来,瘦弱矮小的孩子站在齐腰的麦穗田地之间,弯着腰,手持镰刀,干净利落地收割着沉甸甸的喜悦。
麦田附近还有一处小小的菜园子,一位温婉女子卷起双袖弯下腰,提起一桶清水走进搭建着瓜棚的田埂间,她身上穿着清素的长裙,衣摆拖曳在地上沾染了些黄泥,女子毫无所觉,小心翼翼地绕过长色喜人的藤蔓,细心浇灌着。
不远处的瘦弱孩子直起腰回头看去,果然看见娘亲没有老老实实坐在田垄上等待,而是不知闲地又忙活了起来,孩子皱起眉,大声喊道:“娘,我把这些麦子割完再去那边浇水就行了,你……”孩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女子站在田地间笑着对自己挥挥手,长发垂落在眼前,即便隔着这么些距离,孩子依旧看见了那发端的丝丝白发。
孩子咬紧牙关不说话了,他身边的麦田中冒出一个脑袋,手里也提着一把有些破旧的镰刀,孩子听见身边人说道:“你去帮你娘吧,这儿交给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