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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初春时节，往往乍暖还寒，一月梅花，二月迎春，三月初，杏花开后，桃、李、丁香、海棠渐次盛放。

这一日风和景明，桃花盛到十分，有一人着白衣，怀酒坛，御清风而来。

古木嶙峋，绿草茵茵，断壁颓垣，残宫萧然。偌大一座宫城，这人偏到这荒凉冷僻，人迹罕之处。这里树木杂生，尤其一株不知已生长了多少年的古桃树，枝桠参天，繁花满枝，那艳色衬得此处格外幽森。林木中环绕一处旧宫殿，已经半壁倒塌，蔓葛层层盖住了屋顶和墙壁，此时刚刚发芽，如网般的半枯藤条间，零星点缀新绿。

这个人一边走，一边看。这景色实在算不上有什么看头，他却似在细细品味，脚步不徐不疾的，就走到了桃花树下。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女子的歌声，飘飘渺渺，若有若无，声音忽远忽近，细听时，也只能听清五分。

“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蹇连蜷兮枝相缭，山气巃嵸兮石嵯峨，溪谷崭岩兮水曾波……

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凄凄兮漇漇，猕猴兮熊罴，慕类兮以悲。……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

这人一身白衣，竟不避尘土，背靠大树席地而坐，拿出两小坛酒，摆放在地面。此时伸手打开一个坛口的泥封，顿时酒香四溢。

白衣人道：“你再不来，这酒，我就自己喝了。”

头顶有人轻笑一声，接着绯色轻纱飞舞，似一朵桃花旋转着从枝头落地，这是一名身材玲珑，面目姣好的女子，只见她肌肤胜雪，面上又做飞红妆，端的是娇艳非常，宜喜宜嗔。

只见她坐在白衣人身边，长裙披帛迤逦于地，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红缎包裹，在白衣人面前打开，内里是一双浅碧色玉樽。

“这皇都春酿，几十年了，已无人再制。今日又能尝到，真是份外惊喜呢。这两坛酒有四十年了吧？”

“这酒有四十五年了。”

“急饮易醉，用这旧玉樽，慢慢的饮来才好。”

那酒浆色近明黄，似有些粘稠，绯衣女玉指纤纤，抱着绛色酒坛，缓缓注酒。

两人对坐而饮，闲谈往事。酒助谈兴，不知不觉明月东升，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绯衣女起身，对月且歌且舞，舞似惊鸿，歌声婉转，此情此景，不似人间。

白衣人静静坐在树下，看到精彩处，抚掌赞叹。后来歌声渐渐凄切，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他面上的微笑也渐渐沉静。绯衣女舞至最后一个回旋，伏地不动，衣裙如花瓣绽放飞扬，而后层层叠叠落下。白衣人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蜷伏在绯色轻纱中的女子，目中露出怜惜之意，道：“故人已逝，夙愿已了。何不随我归山？”

绯衣女抬起头来，泪痕满面，犹如春花带雨，哽咽道：“白芍、红药妹妹可在？竹子哥哥呢？……”

白衣人道：“在，都在，他们都在等你回去。”

绯衣女伸手遥指东南一枝桃花，道：“兄长看那一枝，最适合移栽在你那山中，第四道玉门处了。”

白衣人点头说好。

绯衣女子凄然回眸，向着宫城再望一眼，身影渐渐淡化，如一滴墨散入水中，她也消失在夜色中。

白衣人纵身而起，折下了东南的那一枝桃花。待他落地时，纷纷扬扬，桃树上千朵万朵，随轻风而落。风送花飞，轻红处处，伴随着桃花清香，这夜的宫城，落了好壮观一场桃花雨。

白衣人随风轻轻落在一处屋檐，赏那花雨，待桃花落尽，他振衣欲行，却忽然轻咦一声，转身向着某处府邸墙外落去。

这处的院墙，墙面斑驳，青苔处处，看起来很久没有修缮过了。墙底部有一处半圆形的小洞，白衣人站在墙外，看着那洞口自言自语：“里面没养狗呀，何来的狗洞……哦，是了，这里曾是一条小渠。”

多年后小渠干涸，就留下了这洞口。此时洞口内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不多时冒出来一个圆圆的脑袋，接着整个人钻了出来，却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圆嘟嘟的小脸上又是灰又是汗的，抹得五颜六色，却是五官端正，眉眼灵动，白衣人看着他好笑，这张小脸有几年没见，可他还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