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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人？”　　段锋琛像是被一块热铁烙了一下似的狂喊道：“混蛋！当你运用自己的手段收买人心时，竟还要数数我的耻辱！我知道得很清楚，恶鬼！你看透过去的黑暗，那些往事，我不知道你凭借着哪一种火炬的光，读遍了我每一页生活史，但我的耻辱比起你用华丽的外衣掩盖着的耻辱或许更可敬一些。不，不，我知道你认识我，但我却不清楚你这个裹披着申报记者的开明而暗中调查甄佟两家恩怨的阴谋家。你过去直言要做伸张正义的撰稿记者，而今你又变成了手握重兵的陆司令，那么在你双重身份中，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的意图，你口口声声说要揭穿当局的黑暗，可我看见的却是你自己已陷入了黑暗！”　　段锋琛的脸苍白了，他的眼睛里似乎燃烧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火焰。他双手紧握住枪，一步一步向晋生靠近。　　“段锋琛，你生活的世界太狭小了！”晋生叹道：“你真应该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看，除了晴朵，你更应该拿出自己的力量去做些事，城中的百姓在靠领救济粮艰难度日，而你呢？还在纠结于自己无法挽回的爱情，这个世道可不会容许你怀着如此荒诞的想法活着！”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要带晴朵离开这里！”　　锋琛此刻听不进一句话，他扳动机枪的手指颤抖着，这是他第一次使□□，而且这□□还是从他父亲的书房里偷出来的，他已完全失去了理智，自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晴朵一直躲在廊柱后，真想痛哭一场，但是没有眼泪。　　这场灾难，实在太深重了，已经不是眼泪所能表现的了，她的身子在颤抖，她生活中两个坚不可破的堡垒崩溃的声音仍在她心中回响，好像在她耳旁轰隆一声坍塌了。　　她不能再站在这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任何一方受伤。　　“锋琛，求求你，快停手吧！”她伤心的喊道。　　“你不该疏远我，我的心你全明白，因为你我才变成了恶魔。”他说，带着他凄惨的笑：“晴朵，我不会伤害你的，天呀！别对我这么残酷，这对于有血有肉的人是太难堪啦——快到我身边来，我们早该离开这里去法国的，我真的受不了了，你忍心见我变疯吗？”　　他那忧郁的目光向她凝望，眼睛里流露的神情，跟她求婚的那天她在泪光中看见的一模一样，那时他告诉她，他甘愿以死谢罪，此时他这绝望的行为再次应征了这一点。　　“没有任何人去逼你，你何来的耻辱？难道就因为荃姨是你的亲生母亲？她让你感到了耻辱？”她不能理解或分析锋琛的感情，不过好像她自己也似乎能感受到，某种可怕的丧亡之感，紫藤花园里那个已死去的女人以这种方式在惩罚着段家的每一个人，锋琛也被刺激到，以至于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她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再出现，即便活着，也该死死守住这个秘密。”锋琛高声，显然被刺痛了，眼泪马上就要流出来了，“你知道我多么爱我的母亲，可为什么要让我一次又一次失去呢？”　　锋琛双手垂下来，步步后退，直到找到一张桌子支撑住身体才停住。　　“陆晋生！”他自嘲说，“我是无用的人，也是多余的人，我自己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他再次扳动□□，枪口朝着自己的脑门，唇角扯出微笑，深情的望了晴朵一眼，便阖上目。　　陆晋生警觉到立时抢步去夺枪，不料锋琛一心求死，拼了命挣脱开晋生的阻拦，只听一声枪响，晋生中弹倒地。　　锋琛目光凝滞，默不作声地盯着这个可怕的场景，原来枪走了火，误打中晋生。　　“晋生！晋生......”一阵悲伤，哀凉，凄厉的叫喊：“快叫大夫！”　　锋琛望着晴朵痛哭不止，荃姨也在周边命仆急请李寅成，厅内已乱作一团，锋琛站在那里不知多措。　　当一队士兵赶来欲抓捕锋琛之际，晋生用仅剩的一口气吐出三个字，“放了他......”便闭了眼，身子再不动弹。　　晴朵捂住他的胸口冒着血，一面哭一面挣扎着起身，见晋生被人抬进卧房，就强忍住悲痛，遣退士兵，对锋琛说：“你还不快走，若李寅成来了，他必不会放过你！”　　“快走吧，孩子，晋生也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不是你的错。”　　岳荃这时也走过来，刚抓住他的手，他却像见了鬼一样甩开她，带着丝毫不像人声的悲叫，踉踉跄跄地奔向门廊，踉跄般越过庭院，跌入阿荣的怀抱里，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快离开这里，快！”　　新鲜的空气和在阿荣面前显露自己软弱的那种羞耻感恢复了他的一部分知觉，但那段路程太短了，当他快要到家的时候，他的全部痛苦又重新回来了，他在离家一小段路的地方下车。　　那座房子的前门大开着，一辆警车停在前院中央——在这样高贵的一座大厦里面，这是一种罕见的现象。　　锋琛恐怖地望着这个情景，但他不敢向警察询问，只是像他父亲的房间跑过去。　　只见一个警察将烟头按灭，笑说：“对不住了，段行长，这都是上头的指示，您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　　“父亲！”锋琛看着他并无违抗之意，忍不住叫道。　　段永华拍了一下他儿子的肩膀，说：“好好照顾家里，不用为我担心。”　　语声渐渐沉寂，脚步声愈去愈远。　　锋琛紧紧地抓住门帘，从一个同时被他的母亲抛却和父亲的胸膛里，发出了人世间最凄惨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