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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要离开国都去漠北，并不是很复杂的事情。他尚未取妻，少了家眷就少了很多麻烦，至于紫宸殿内的众仆人，子戚将他们尽数遣散回老家，他曾问徐嬷嬷，要跟着他去漠北还是回老家？徐嬷嬷抹了把泪：“老奴当然跟着殿下，殿下去哪里，老奴就跟去哪里，莫说漠北，就是流放三千里，我也要跟着殿下。”说完，又呸呸呸了几句，“老奴老糊涂了，什么流放三千里，殿下赎罪，殿下赎罪。”　　子戚扶起徐嬷嬷，将紫宸宫内大小杂务尽数相托与她，又嘱咐她当心身体，徐嬷嬷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徐嬷嬷的打包速度很快，三殿下除了一些书、衣物没多余的东西，君上赏赐的金银珠宝徐嬷嬷也尽数打包好了，两辆马车早已备妥，倒是平神医，从君上的府库里顺走了好多药材。东西尽数堆在偏厅，子戚过去看了看理好的行李，指着地上问：“这一堆好像不是我的。”　　“殿下，是我的。”橙光回话。　　子戚俯身捡起几本：“《莺莺传》、《奇物志》、《九州异闻录》？”他失笑：“你的兴趣爱好真广泛。这些书也要看？”　　橙光夺过书，把它们放在包袱里藏好：“我，我无聊嘛，想看啊。殿下这个也要管吗？”　　“随你。”又瞄到她的包袱，“《晋北奇物志》？可是卿卿赠你的？”　　“恩恩。女夫子给我的，说她爹爹写的。能写出这么一厚本的书肯定很厉害。”　　“杨老当然厉害，本国学识最渊博的史官，年轻时曾游历四方几十年，老了虽回归朝廷，但是也仅仅撰写史书，他是真正的忠于历史的史官，为人正直从不妄语，不过这本书我怎么从来没看过？”子戚把书翻的哗哗响。　　“殿下先借你看呗。”她拿了书讨好他。　　“不必。”子戚笑道：“到了漠北，你就负责读给我听。”　　橙光脸垮了下来。　　　　近几日，徐嬷嬷唯一的工作就是差宫女们收拾行李。殿下确定了去漠北的人选，总共也就四个，徐嬷嬷、橙光、侍卫长涂波和平神医。　　临近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殿下却越来越清闲，朝中几乎无人来送别，紫宸殿门可罗雀，三殿下几乎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世事真是炎凉。不过子戚似乎都不把这些放在心里，依旧是每日看书、练功、静修。　　橙光睡了个好觉，推开窗户，天刚蒙蒙亮，殿下自从那日半夜醒来以后就再也没用金铃叫过她，想是睡的好，不用再唤人了吧。她数了数日子，在这凡间一年有余，妖界应该也就一两个时辰吧，时间过的可真慢啊。偶尔她也会想起当时中的水月断魂丹，但是一眨眼就把它忘在脑后了，三十年为限，还久的很。　　红衣现在怎么样了？镇魂珠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没她在身边，红衣会不会很孤独？她靠在窗边，懒懒的动着插在瓶子的紫藤，这紫宸宫里种满了紫藤花，端午时节宫墙内外就是紫色的花海，站在墙内，身后是翻飞的花瓣，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不是那修炼五百年的蛇妖，更像下凡的仙女。　　她摇摇脑袋，出门打扫院子，碰见子戚要出门。她问：“殿下去哪里？”　　“去东山寺。”他见橙光一个人站着，拿着笤帚扫院子，“看你也无事，不如跟我出去走一走吧。”　　“殿下去东山寺参禅吗？”　　“不，去跟我的师傅野渡方丈道别，我要去漠北了不是吗？”子戚如是说。说起这个野渡和尚，是世外高人，隐于市的当世第一武学高手，文公生前很宠爱小儿子，便以皇家威仪给他找了师傅，从小传授他武功，传道授业解惑，高人行事都是有点脾气的，他也不知何故隐姓埋名，不欲让世人知晓，所以子戚这个师傅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且子戚因为方便行事，也都以武功平庸的姿态示人。　　橙光高兴的扔下笤帚，“啊，殿下你等一下。”还没等子戚回过神，她一溜烟的跑回屋子，拿了一包吃食出来，高高兴兴的跟在子戚身后，“等下路上说不定会饿，带着点吃的备着。”　　橙光跟子戚同乘一架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到了东郊，马儿停下，俩人下车。子戚指着山间的小路道：“跟我来。”　　橙光仰头一看，小路看不到尽头，可是一级一级爬山去？子戚道：“东山寺在路的尽头，一会儿就到。”　　夏日炎炎的爬山，这滋味真不好受，一级一级的台阶似没有尽头，周围知了不停的叫，不过好在山上树木茂盛，遮盖了大部分的艳阳，偶尔有风吹过还显得有几丝凉意。不知道走了多久。子戚道：“这里了。”　　橙光抬头一看，石门青苔的古寺，匾额上三个难以辨认的字：“东山寺？”　　“嗯，随我来。”　　子戚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出门迎接，见到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殿下别来无恙？”　　子戚道：“方丈一切可好？”　　两人说完相视一笑，方丈又道：“女施主好。”　　橙光忙行礼：“方丈好。”　　野渡方丈立在原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女施主非红尘中人，莫要轻惹红尘之事。”　　橙光心念一动，却不发一言。　　野渡方丈一笑，雪白的须发微微颤动：“殿下请随我来。”　　三人步入寺中，野渡方丈引他们到书房就坐。东山寺名字由属地而来，位于东郊的东山，寺庙不大不小，看着很有些历史。但橙光在这晋国一年多，从未听说过这个寺庙，平时她的活动范围就这么点大，也是孤陋寡闻。一会儿，便有小和尚来奉茶，小和尚给子戚和方丈都倒了茶，转头欲端茶给橙光，姑娘冲着小和尚笑了笑，又说：“谢谢小师傅。”小和尚从没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傻了眼，心一跳，手一抖，哐啷一声，杯子没端住，掉地上打碎了。他顿觉羞愧难当，跪在地上直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空舟，你且先退下。”老和尚道。　　“橙光，你也退下。”这边的子戚道。　　“空舟，带女施主四处转转。”　　“遵命。”　　“是。”　　小和尚心惊肉跳，带着橙光离开了书房。老和尚于是问子戚：“好久不曾下棋了，下盘棋可好？”　　子戚道：“好。”　　摆的是残局，老和尚问：“老衲近日在一本古籍中看到的，可能解？”　　子戚思索片刻，道：“从古至今，哪有棋局是不能解？”　　“那殿下可能解？”　　“现在不能解的，以后或许能解；我不能解的，其他人或许能解。”　　“殿下找老衲参禅来的？”　　“不敢。来给师父道别的。我要去漠北了，此别经年，日后不一定能再见到了。”　　“殿下，我们必会再见。”　　“哦？”子戚笑笑：“师父神通如此？”　　“殿下，老衲问你一个问题，若有人谤你，贱你，欺你，辱你，笑你，轻你，恶你，骗你，如何处治乎？”　　子戚低头思索，手指摸索着白子，道：“若是忍耐、谦让、放纵、逃避、尊敬、疏忽此人，必不是今日之我心中所想，国仇家恨，君子交恶，虽能力有限不能立刻反击，但心中必然牢记不敢遗忘，待他日东山再起，必定报之。”　　老和尚笑笑，指着棋盘：“现在这棋局可能解？”　　“我心烦躁且杂乱，现下如何解的了？”子戚站起身，苦笑，“留待他日吧。”　　“好，老衲等着殿下。”　　书房内，一老一少对着棋局饮茶，子戚透过窗户看向不远的山坡下，小和尚空舟小心翼翼的陪着橙光在转悠，橙光走累了，坐在石墩上捶腿，空舟站在一边，脸通红通红，像被烈日狠狠灼烤了一番，连正眼都不敢瞧她。　　他哑然失笑。　　“师父，何苦难为小师傅？”　　“美丽的容颜，谁都爱看，和尚也是，劫难有时和收获亦成正比。这些事情，别人都帮不了，出家也解决不了这问题。”方丈笑笑，看看天色，“殿下留下吃顿便饭吧。”　　“好啊。”子戚不客气，一口答应了。　　两人从书房走出，移步到山上的自在亭。　　方丈自山下端来一大盘的食材。俩人扫开椅子上的落叶，面对面坐在石桌周围，自在亭内除了四根柱子、四张椅子、一张桌子别无他物，周围是青山绿水环绕，单从景色看，确属人间清幽之地，天色微微有点昏暗了，方丈将炭火燃起，陶鬲置于其上，子戚往锅中一看，里面铺着一大块荷叶。　　整锅汤的味道就出自这片荷叶，上面滚着雪白的豆腐，只有两样，其他什么也没有。　　子戚道：“我去唤橙光来。”他走到亭子口，伸手向橙光招了招，她对着小和尚正无聊的紧，看见子戚唤她，连忙跑来，笑嘻嘻的问：“殿下可是要回去了？”　　“来，一起用膳。”　　“橙光不敢。”她福了福，推辞道。　　“女施主，坐吧。”方丈替他们布上碗筷，“佛说能围在一起吃顿饭，得修五百年。故而不必推辞，有缘才在一起。”　　橙光小心坐下。　　方丈端了一瓶子酒，分于各位，俩人连饮数杯，连橙光也抿了几口。子戚问：“出家人也喝酒？”　　方丈海量，面色不动，回答说：“美好的东西，佛也应该尝尝。”　　水滚了，豆香夹杂着荷叶的香味扑鼻而来，子戚本来觉得清淡如此味道必定寡淡，哪想方丈用一根削尖的小竹签往小方块豆腐上一插，提起来蘸了豆瓣酱与众人分食，味道却有胜过子戚以往吃过的许多佳肴。　　便是橙光，也吃了一大碗，很满足的拄着腮帮子看着这一老一少天南地北的闲聊。殿下的神态似乎从没如此放松过，真好。　　酒足饭饱，起身告辞，橙光跟在子戚身后，慢慢的走。夜幕慢慢降临，山谷幽静，仲夏夜晚，一轮明月慢慢爬上树梢，一切都是那么与世无争。　　他们俩上了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的往宫中走。车夫哼着小调，扬着马鞭，马儿偶尔还从鼻孔里窜出嫌弃的哼哼声。　　走了约莫一半的路程，马车晃了一下，橙光坐不稳，颠了一下，扑进了子戚怀里，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灌进橙光心间，她“啊”了一声，赶忙想起身，却猛地被子戚压回怀里，“趴下！”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凝重。　　她头也不敢抬，毕竟现在的她扮演的一个软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马车被几个黑衣人围住，车夫手无寸铁，还没反抗，黑衣人手起刀落，车夫的头颅像西瓜一样的飞了出去，血喷涌出来，马受惊甩了车子往山路那头狂奔，车厢里的橙光顷刻间被颠出了车厢。子戚见状，抽出剑，与他们砍杀了起来，黑衣人训练有素，迅速围成一个阵式，将他团团围住，橙光咬着手指暗暗着急，殿下的样子不像是一个武功精湛的人。橙光虽然是个修行欠佳的蛇妖，可她好歹也是个妖，看的出来殿下明显寡不敌众，面上已然显出痛苦之色，她一急，搬起身边的石块往那帮黑衣人砸去，黑衣人身手敏捷，一晃就躲了过去，这下糟了，暴露了目标，一人杀气腾腾的朝她走来，橙光闭上眼睛大喊救命。为首的人沉声说：“老二，办正事要紧！”　　黑衣人放开橙光，捡了空挡一剑刺向子戚心脏，子戚拼尽全力一档，剑花四溅，那人的剑扑了个空，他又换了方向，子戚的大腿顷刻间划拉了一大口子，血喷了出来，黑衣人正欲举剑再刺，忽然一声悠长的哨声响彻天宇，众人不约而同地朝山边一看，为首的黑衣人喊了一声“走！”，“腾”的一声，窜入树丛中，不见了。　　橙光连忙跑向子戚，“殿下！”他面色苍白，拄着剑单腿跪在地上，受伤的腿血流如注，湿透了半件蓝色衣裳，橙光一时慌了神，手足无措：“殿下，怎么办？”　　“衣服撕下来，先把我腿上的伤口捆起来。”　　橙光撕下大半衬裙，用布条将子戚的腿用力包扎起来，好一会儿，血才勉强算止住了，她抹了抹汗，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子戚，他脸上的表情有细微的扭曲，是强忍着痛。橙光仰头，漫天星光，周围漆黑一片，她犯愁了，车夫死了，马儿跑了，殿下伤了，这下可怎么回去？　　“殿下，你能走吗？”　　“你过来。”子戚将整个身体压在橙光肩膀上，她几乎要翻倒了，但是他受伤了，橙光咬咬牙忍着。“现在天色已晚，夜路难寻，你扶我到前面找个地方歇着。”　　橙光忧心忡忡的扶着子戚慢慢的挪到了一处小山丘下，在灌木丛外面，她稍微收拾了一小块地方，让殿下先歇下来。还好时节是盛夏，夜晚不至于寒冷，山野郊外，子戚明显是忍着痛苦坐着，橙光不大会说话，只能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一会儿，子戚说：“橙光，你陪我说说话，不要让我睡着。”　　他的脸色白的可怕，大腿上的布条已经被血浸的湿透，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橙光知道，若是失血过多，他会睡了就再醒不来了。　　“殿下想听什么？”　　“随便什么。”　　“那我说个笑话给你听。”　　“好。”　　“殿下先恕我无罪我才敢说。”　　“恕你无罪，说吧。”　　“从前有个傻瓜，爱吃一种水果，绿色的皮，大大的，上面条纹有深有浅，你知道是什么水果吗？”　　“西瓜啊。我以前在魏国吃过的特别甜，比这里的好多了。”　　“恭喜你，殿下，傻瓜变聪明了，懂得西瓜长什么样。嘻嘻。”　　“你这丫头，耍我呀。”子戚突然发现这丫头把自己给绕了进去，不觉笑了。　　“殿下，咱们啥时候去漠北啊？这里真的不安全。”她裹了裹衣服，四周望了望说：“君上莫名其妙的说没就没了，大殿下也是一样，你现在又被人追杀，而且宫人们都说二殿下好像很不喜欢你。”　　“你一小宫女，怎可八卦这些事情？二殿下是我二哥，兄友弟恭，别道听途说。至于去漠北，原定是下月初三启程。”　　“殿下现在这样，可要延后吗？”　　“看情况吧。”　　“殿下，女夫子给我的《晋北奇物志》里写的漠北太漂亮了，书上说有大片的绿油油的一望无际的草原，天边的云朵像棉花一样层层叠叠，书上还说，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风吹草低见牛羊呢。真的吗？”　　“是啊，我小的时候母妃带我去过，那边确实很漂亮，不过冬天特别冷，要准备好御寒的衣物。”他的声音渐渐微弱。　　橙光想起出门前怀里还揣了点糖果，急忙掏出几粒给子戚，“殿下你含在嘴里，甜甜的，就不那么痛了。”　　子戚确实体力不支，橙光絮絮叨叨的说啥他都是“嗯，嗯”声。她急得直摇他。　　四周越来越寂静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路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来的人手持火把，远远望去像一条扭曲的龙。是朝这里走来的，间或的有人声。橙光一惊，连忙推了推子戚，子戚回过神，“好像来人了。”　　橙光走到路边，挥舞着双手大喊：“救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