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风吹草低见牛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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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风吹草低见牛羊(上)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抛却尘世旧皮囊,塞北好风光. 六月间,他便要去塞外随扈。我正帮他收拾那些杂七杂八的衣物,他懒洋洋的窝在藤椅上,眼皮子也不抬,只道:“你竟也不挽留些个?” 我白了他一眼,啐道:“放屁!我还能插着翅膀飞去找你啊?我可跟你说明白了,到了塞外草原上,不许放浪形骸勾搭蒙古格格,你还嫌你给我的负担不够多?我同你说的卷铺盖的故典,真不是吓你的了!还有,万事仔细收敛一点,少同你皇阿玛犟!我是无缘看你百发百中的英姿了,不过你这脸加上你的技能也是浪费,但是你若是给我勾搭了蒙古格格,你回来就休想看见我!” “好了好了!”他不耐烦的走到我的面前,把我的脸捧着,道:“我离家这段日子里,珀钗那边你多多担待了!我每次给你的家书,不许给我丢了,还有,给你的字帖子,别给我扔那盒子里,若是我回来那盒子还没空,我便不要你这个徒弟!” 我傲娇的别过脸继续收拾衣服:“你不要白不要!” 他急了,又道:“那我就去勾搭蒙古格格!” “你去啊!”我赌气道:“你回来会看见门口一堆醋坛子!” 他气恼了反而笑了出来,抚掌道:“这辈子偏你降得了我罢!” 我也是笑,索性撂下了手中的衣服,心里头忽然起了个主意儿,便同他商量:“反正你们这回巡幸塞外,总归府里头要个人跟着照料着。”我不怀好意的看着他,道:“爷要带谁去呀?” 他捏捏我的腮,撇撇嘴道:“从两个庶福晋里头不拘谁了,能伺候起居就行。” 我道:“石佳氏和纳喇氏我终归不放心,但是眉似跟着…” 他脸上忽然没了闲情逸致,只速速打断道:“不要她!她随你在府里头帮你多分担些,不必麻烦了!” 我的心真是纠结到山路十八弯了,可惜面前这个爷似乎还没有懂味,只好继续循循善诱,我上前去敲敲他的脑瓜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远在天边,近的不就在眼前吗?” 他脸上的表情从呆滞缓缓转化为会心的一笑,摸摸我的头发,却忽而又犹疑道:“那我得看看老十四去不去了…” 我秉承三步走政策,一提二拽三推把他扔出了房门,对着一脸惊讶却又忍不住窃笑的睢儿道:“去把侧福晋请来。” “好眉似。”我携过她的手,恳切道:“我所能赖的,便只有你。此次将府里头大小事务悉数交托与你,外头只说我病乏了。爷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毛毛躁躁,半分也不会照顾自己的!珀钗的月份大了,望你也多担待些罢?” 眉似笑了笑,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道:“福晋怎么说,眉似便怎么做罢。左右眉似这一辈子,归是欠福晋的,眉似犯下的错,眉似得还。” 我笑着拧她的嘴,道:“傻丫头,你如何便欠了我的呢?平日里这合府上下也是多谢你担待操持着,我真真是没齿难忘呢。心思又玲珑细腻,我欢喜还不过,何来怨怪你呢?” 眉似恬静的笑了笑,对着本来就不甚明亮的烛火,愈发显得她的笑容黯淡,不过是为了附和。我们二人之间虽说一向交好,但是很多时候我总觉得不仅仅她,还有胤祥,有些时候总是瞒着我些什么。 昏昏的太阳穴发疼,我从边上的小柜子里拿出薄荷膏,用指甲挑了涂在太阳穴上,才觉得缓了好些。我承认我的任性与自私,把这偌大的一家子全部都托付给一个柔弱妇人。但是历史必须容许我的自私,因为我隐隐约约的知道,时间在逐渐迫进康熙四十七年,我与胤祥所剩的欢愉时光,却实在是不多了。 御驾出了京城,我被安排在皇子亲王亲随的车里,同车坐的是十五十六爷家的格格侍妾。因不熟,何况我也实在不想让人家认出我来,只得把头低得低低的。还好那几个侍妾也不太在意我,于是在长长的路途奔波中,脑海里不死不休在晃啊晃的,就是胤祥那张臭脸! 但是我绝对不后悔来这么一次,并且下定了决心,往后,老康头只要幸塞外,我就算是死也要跟着去! 澄澈如明镜的蓝天倒映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抛却四四方方的王府,到这里才感觉到人生的真实,感觉到世界的辽阔。绿草如茵,不时有骏马在奔驰,热情好客的蒙古儿郎,香醇的奶茶奶膏,而且车费全免路费不要跟着老康头享受皇家级待遇——试问现代哪个旅行社能够做到哇? 我们一众姬妾被分到了各个营帐里,大草原上头搭蒙古包实在不难。我四仰八叉的躺在大床上,毫无一点点福晋形象,反正十三他们还要被他们尊敬的皇阿玛派着做这做那。凭借我以往看清宫剧的经验,今儿晚上绝对会有一场盛大的篝火晚宴。曾经透过玻璃屏上看见的,如今竟然一一都可以实现,若说不激动,绝对是骗你的。 正睡得迷迷糊糊,一张大手啪的打在脸上,随后左捏右捏,我装睡,他便把手探到颈窝上去,我忍不住,打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你倒是闲,来扰我的好梦!” 他自顾自提起我的包袱,蹙蹙眉,不满道:“爷一向都是闲的。爷好不容易把你带出来,你却在这儿装瞌睡猫儿?收拾收拾起来,去我那帐子。” “为什么?”我夺过,拍了拍大床和枕头,据理力争:“这儿哪里不好了?干嘛去你帐子?” 他气结,道:“我带你出来不是伺候起居的么?” 我耸耸肩,复又拿了枕头来躺下,白他一眼,却驳道:“您多大岁数了还要伺候起居啊?四体不勤么?五谷不分么?都没有吧?” 他气得直跺脚:“爷就不该带你出来。” 我淡淡一笑,再不理他,道:“您知道就好!”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然擦黑。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半睡半醒间我走出帐子,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阵阵歌声,马头琴悠扬的琴声漫延在整个草原。星子如珍珠般被簸箕倾洒在辽阔的黑夜,流萤点点,将人间游成了仙境。 我见旁边的帐子灯亮着,晓得是其他爷的家眷,便陪笑着走进去,道了声“叨扰了!” 原本两个庶福晋正在嗑瓜子儿喝奶茶,见我进来忙让座儿道:“哟,姐姐来了?快请坐。” 我不好意思的坐下,她们又给我来了杯奶茶,把瓜子碟儿向我这边挪了挪。我啜一口奶茶,道:“爷们儿呢?不见在帐子里呢。” 一侍妾掩嘴笑道:“爷们儿哪能天天在帐子里头呢?今儿个晚上蒙古王爷请了皇上的宴,爷们儿正席上头喝酒呢!” 我无聊的咂了口瓜子儿,敢情早间的觉都白睡了,此刻却是感觉喝了咖啡一般,没有半点疲乏之态。她们见我无聊得很,也自顾找了些话头来聊。其实底下侍妾们所聊的也不过是那家的戏子好,衣裳妙之类的,我听得倒有催眠作用,正准备让瞌睡虫钻入脑子里,一位侍妾的话让我打了个激灵:“姐姐,你出自十三爷府里头的,可同十三福晋有个交道?” 我有些慌了神儿,只草草道:“福晋平日里待下极好,就是我们这起子人低贱,何曾敢同福晋说上个一言半句儿的?” 另一个却道:“姐姐就算不晓得多少,姐姐定是王府里的老人儿了,莫看十三福晋同十三爷凤凰于飞,琴瑟和鸣,刚入府的时候,姐姐你可知道……” 旁边一位正嗑着瓜子,听到这里,忙急急夺了话头,道:“鸣鸾,这可是乱说的?小心我拧你嘴!” 名叫鸣鸾的丫头也不过十来岁,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忿忿,只道:“佩玉姐,鸣鸾不过问一句,有什么打紧的?对了,没问这位姐姐一句,姐姐芳讳?” 我打着精神强笑道:“什么的芳讳不芳讳的?贱名孟姜,不堪入耳罢了。” 那名唤佩玉的丫头冷笑道:“什么贱名不贱名的,大家多咱不是下贱的人呢?” 我听了这句,斜楞里带了刺儿,却也无甚意趣了,只淡淡一笑,捋着身上的流苏佩子道:“是啊,谁不是下贱的人呢?偏生那王府里的格格福晋,才是尊贵呢!” “是啊。”鸣鸾努努嘴,喝了口□□茶,方道。 我没心思跟她们打妯娌间的机锋,到了大草原上头还打机锋作场面,有什么意思?我道了别,蹙摸着入了十三的帐子,从他的柜里头倒腾出来两罐梨花酿,又寻了杯子,也不收拾,揣在怀里出了帐子,大草原那么辽阔,哪里不是去处?我寻了个干净辽阔处,铺了毡子准备躺下,只是晚间未必太冷了些,只好跑回帐子,趴在床上,把酒放在小几上头,从怀里掏出胤祥给我的玉佩子,冷酒伤身,被夜间的冷风吹过,更觉得身子发颤。思绪无边的漫漶开来,愈发觉得草原是无比大无比广。而京城里的人被窝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发了霉。十三在草原上头好比一只健硕的雄鹰,可以自由自在的翱翔,只是人生却难得这样的不羁与豪放。如果我不知道来日养蜂夹道的苦痛,我也许还会恣意的挥霍而今的美好时日,可是恰似那句“今朝欢娱,明日何处?”倘若如今的骄傲与冠冕都荡然无存,那我们在日复一日的寒苦之中,可还会铭记着今时今日? 喝多了觉得一股热气上头,昏昏沉沉的,仿佛又是他在身前,热热的手替我拭去眼角的泪水,把我从榻上头扶了起来,好笑道:“怎么把爷的梨花酿搜罗出来了?叫爷以为进了贼?不过那个贼不偷银子只偷酒,便只有你罢?” 他接着诧异道:“哟!说好的不为爷掉那一滴泪呢?这是怎的了?一个人喝着冷酒,也不叫上我?” 我迷迷糊糊道:“谁说为你掉的啊?草原上头冷,冻的,冻的不成么?” “冻的?”他自顾自的满满斟了两杯,另一杯凑到我的唇边,我就着他的手喝了满满一杯,且犹酣道:“不够不够,再来一杯?” “你当酒是水啊?”他瞪了我一眼,用帕子拭去嘴角的酒渍,叹道:“你不是侍妾么?说好的伺候起居呢?你瞅瞅别的爷家的,是你这样?喝了爷的酒不讲,还要爷伺候你?” 我道了个不成样子的万福,傻傻道:“臣妾给爷陪个不是,还请爷再来一杯!” 他掌不住笑,竟不能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拉起我,道:“没个正经!还是个嫡福晋。什么样子?” 我道:“您还怪起我来了?你陪着你那皇父在看着歌舞吃着羊肉,草原的格格们是一个比一个娇俏。居然还想起我这个糟糠?十三爷英俊潇洒,文武双全,工于骑射,善于词赋。拼命十三郎的名声从京畿传到了塞外。你却说说,今儿个收获了多少格格的芳心呢?” 他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比了个二字,道:“不多不多,俩箩筐。” 我正喝着酒,听得这句,一口喷在了他身上,他一跳,撞翻了小几,一瓮酒尽数洒在榻上,小几被他撞倒了砸了他的腿,我身上满满都是酒水,他一面擦拭,一面叫道:“爷的好酒哇!” 这几日要么是练习骑射或者王公举宴,他又是早已用大喇叭将威名播到塞外的人物儿,我每日游走于各路王公的妻妾里,因为性子本就是天生的外交狂人,孟姜这个名号在各位爷底下的格格侍妾里头也算是推心置腹,打出了一片天地。 倒是令我不曾想到的,一日我正在帐子看书,外头来了几个蒙古人,说他们家格格要见我。然后我就毫无反抗能力的被拉到另一顶帐子里头去见那所谓的格格。 蒙古人眉目间总有一股天生的傲气,不像汉人女子,宛然一股恬静优雅,孤芳一朵独自绽放。何况游牧民族又是天生的大气,就好像草原上飞翔的雄鹰,奔腾的鸟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我在一番打探之后才晓得,这是蒙古王爷捧在掌心上头的女儿——苏完瓜尔佳•敖登格日乐①。然而这位格格并没有汉家公主的娇贵而不堪自持,对我倒是十分客气,吩咐了看坐,便屈身到我身旁来,上上下下打量我发麻。 我收敛了些,她却先发话道:“我听下面的姑姑们常说起孟姑娘,今天特地请了孟姑娘来,是我的突然邀请太过冲撞,我先给姑娘赔个不是。” 我微微笑道:“格格说笑了,能同格格相谈,是妾身的无上荣幸。”我暗暗抹了把汗,这样的奉承话说得我都心虚了。 还好她不太在意,很快切入正题,道:“孟姐姐是不是十三阿哥府里的?” “是。” 她见我点头,倒是半羞红了脸,又道:“姐姐可否告诉我一些关于十三阿哥呢?十三阿哥在我心里是顶好的人,如同天上的太阳,夜里的明月!我私下里的确有些私心的,还望姐姐谅了我的一片痴心罢!” 我听完心里直冷笑,看来胤祥魅力还不小,蒙古格格都被他骗得神魂颠倒,居然纡尊降贵来问我这个“侍妾”关于他的种种,我就纳闷儿了,她们口中那个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的十三,同我认识的是一个人吗? 于是每天下午的妯娌唠嗑场就少了我,取而代之的是每天陪着敖登格日乐讲十三,在她眼里仿佛十三一切都是好的,就算我怎么给他扣毛病也都无济于事。 我无奈的耸耸肩,并不以为意。因为人家可是尊贵的蒙古格格呀,就算要和亲,苏完瓜尔佳王爷甘心让他的掌上明珠,草原上最最美丽的星星作人家的侧福晋?而我要做的就是不让这个尊贵的格格生气,万般顺了她的心意。 ①:敖登格日乐,蒙语意为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