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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兰从屋里出来，问妈妈芸儿小姨来干嘛，碧莲说要破四旧了，英兰也叹口气说：“这几天医院老开会，说是要贯彻执行上级关于破四旧的精神，还要一个都不放过，你们厂里没开？

碧莲点头说：“开了，我请假了没去？破四旧破哪四旧啊？”

英兰在碧莲对面坐下说：“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还要立四新：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

碧莲有些困惑：“你婆婆信基督教，是宗教啊，又不是四旧，怎么也给立进去了！”

英兰说：“天主教信上帝、佛教信菩萨，都是信迷信”。”

碧莲摇头，说：“不懂。”完了还无奈的说：“说是以后初一十五你婆婆都要去居委会做思想汇报。”

第二天街上的居民没单位的都通知到居委会开会，碧莲不放心左妈，陪着左妈去了，大人小孩坐满了，居委会原先是开当铺的蓝老爷的府邸，解放时蓝老爷被镇压了，宽敞的四方大院，院子中间的假山被拆除抹平了，门口立了很宽的门匾，上面彩绘着红光满面慈祥的全身像，每个人自带着小板凳陆陆续续的到齐了，到处都是人，芸儿招呼碧莲把左妈带到台子的右边坐着，那些平时和左妈一起做礼拜去教堂的婆婆们都已经到齐，整齐一排坐在台上，面对着观众。碧莲坐在台子下，有些忐忑。

不一会黄主任带着一队神情严肃的红卫兵进了会场，场子了一下子安静了，那些红卫兵看见台子上面坐着的那些婆婆，拿出名单一个一个点，然后不许她们坐下，要她们一个一个老老实实低头弯腰站着。碧莲在台下看的胆战心惊，惊觉这次的运动恐怕要来真的，恐怕要人命。

在台子上站了两个小时，左妈回去病了，心悸嘴巴抖，害怕。芸儿下班跑来，看左妈躺在床上，瘦小干枯，心痛不已，但是没有办法，革委会天天都在提破四旧的重要性，报纸也在连续宣扬破四旧的必要性，现在小到窗户上的窗花都是四旧都是封建社会的余孽要铲除，你这信洋教肯定得铲啊。。

芸儿安慰左妈说：“没事咋以后改正错误观念，不想迷信，好好接受思想改造，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

晚上一家人坐在左妈的屋子里，没有了欢声笑语。

张扬的脚还没有痊愈，医院里已经通知他去灵溪卫生院报道。

在医院躺了二十几天，回家养了半个月，父母在这期间被厂革委会开除公职，下放到大兴农场接受劳动改造。自己作为问题家庭子女被下放，张扬想给英兰正式告别，但似乎说不出口，

英兰来的时候，张扬刚刚给英兰写了一封信道别，在信里他相信父母是清白的，也请英兰相信他们，过不了多久组织上就会把他父母的问题搞清楚，他希望英兰等着他，如果可以他争取每个月回来一趟，灵犀乡离阆州也就60多里路。

张扬心里很难过，但是没有表露，他给英兰用口琴吹了一首：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英兰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红了眼圈。但她装着没事一样，说：“你就放宽心，你爸爸妈妈的问题过不了多久就会弄清楚的。”说着叹口气说：“明天我婆婆要到革委会思想汇报，我替她去。”

张扬怜惜的看着英兰说：“嗯，我也相信过不了多久我父母的问题就会弄明白，倒是你我不放心，医院现在停业整顿，婆婆又被划成四类分子，我又不在跟前帮你。”

英兰说：“没事，你放心吧，我们家一大家子人，还有那么多亲戚。”

张扬摇摇头，还是担心，说现在医院那么乱，你要小心啊。英兰点点头，看着张扬说：“你怎么办啊，伤都没好，去了乡里，他们欺负你让你干重活咋办？”

张扬强装笑容安慰英兰说：“没事的，乡里没什么好医生，我去了还不宝贝一个啊。”

英兰突然想起提醒张扬说：“我们白街改名了，叫解放路，今天开始每家的牌都要换新了，记得啊我家是解放路58号。”

张扬跟着念了一遍：解放路58号。

不一会儿英杰英敏也跑到张扬家里，英兰不好意思总是自己一个人来照顾张扬，有时会带着弟妹，英杰熟门熟路，递给姐姐着一个布袋子，说是妈妈买的筒子骨，要英兰炖了给哥哥喝，里面还有些海带，蔬菜，张阳家有一台留声机，张扬拿出碟子放给英杰英敏听，这是英杰英敏平生第一次接触留声机，两个孩子如痴如醉。听得入了迷。现在学校都停了课，孩子们没有学上，像英杰英敏这类的有家庭问题的孩子根本入不了红卫兵，只好成天在家闲着。

英兰在厨房里做饭，张扬在厨房门口站着，两个人不时相视一笑。时间太快了，美好的时间总是匆匆而过，刚牵手就离别，张扬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的祝福英兰，我最爱的姑娘，保重！”

第二天英杰骑自行车送张扬去了灵犀卫生院，说是哪里的人可好了，安排了干净的宿舍，就是吃的条件差点。英兰有些放心。不久英兰收到张扬的第一封信，看见信里漂亮的行楷，记流水账般的几页信纸，英兰突然觉得那些过往的莺莺燕燕云淡风清。这个不会写诗的男孩给了自己诗一样美好的爱情。

玉华偷偷的来见左妈，对碧莲说：“大妹又生了个女娃，怪漂亮的，就是那个女婿成天不在家，说是升了官，在县革委会当副主任。”

碧莲故意问说：“她又生了娃，前面生娃我送了，这次我要不要送礼啊？”

玉华说：“你是舅妈，肯定要送！”

碧莲冷冷说说：“我是舅妈，也要人家认啊，人家都不认舅妈外婆，我为什么要热脸贴冷屁股啊。

玉华说：“不是看玉芝面上吗？”

碧莲冷笑了一声说：“算了，我们左家没那福分。现在妈妈被斗，娃娃们没学上，英杰下个星期就要去当知青，英兰医院也关停了，家里一团糟，有谁来管过我们啊，她结婚她生孩子我们都要送，凭啥啊！算了，以后有什么事不要来通知我们，不要来理我们，免得被牵连。”

玉华看嫂嫂脸不好看，妈妈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也觉得心里堵，告辞离开了。英兰回家看见妈妈生气，问原因，碧莲说大妹又生娃了，英兰笑笑没说话。看英兰笑了，碧莲突然觉得好过些，问最近张扬怎么样？英兰说昨天的信里说乡镇医院确实锻炼人，关键时刻还得接生，他现在全科医生，什么清创缝合、接生洗胃大小事当班都得干。碧莲笑起来说：“我们张扬幸苦啊，你叫他吃饱穿暖，把身体搞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母女两说着话，门口有敲门的声音，英兰开门看见一个中等个儿微胖的男人站在门口问：“请问李碧莲在家吗？”

英兰一愣问：“您是？”男子并没回答反问：“你是英兰妹妹？”

碧莲跟过来，看出陌生男子的长相极像一个人颤抖着声音问：“你是庆生？”

男子强压抑着自己的激动说：“是，我是庆生，娘娘。”

碧莲上前一步抓起庆生的手往屋里去，一边大声叫妈妈妈妈，你快来看谁来啦。

左妈出来，看见庆生，也留下了泪水，问庆生日子过得咋样？说是大学毕业上了研究生，博士是在国外上的，碧莲哭的稀里哗啦说要是秀秀在天有灵知道他的儿子这么有出息，该多高兴啊。庆生也哭着说着，英兰在旁边红了眼圈。

问他在哪里上班，说在北京，这次回来是因为弟弟结婚回来看看。

碧莲试探问：“庆生，还记得幺妹吧？”

庆生点点头说：“她还好吧？”

碧莲说：“苦倒是没吃，就是没上个学不识字，现在师傅那里学裁缝。”

庆生叹口气说：“活下来就好。”

左妈问：“你想认回妹妹吗？”

庆生说：“我以前一直想着有一天我有能力了我就要把妹妹接回来，现在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我大大就是因为认定幺妹不是自己亲生的，妈妈死就死了，他一点都不内疚，一直活的挺滋润，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他冤枉了妈妈，他拿什么活？”

看左妈要说什么，庆生起身握住左妈的手说：“我没了妈妈，没了妹妹，也不想没了大大，让他自以为是的活着吧。活人重要。”

听着英兰有些冲动说：“秀秀妈妈多可怜，白白冤死，幺妹多可怜，一辈子都不知道爸爸妈妈是谁？”

庆生取下眼睛，闭上眼睛，泪如雨下。大家都哭，碧莲上前抱着庆生，拍着他的背说：“我知道你苦，可是幺妹怎么办？”

庆生稳定了情绪，问碧莲：“妈妈，幺妹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碧莲摇摇头说：“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应该不知道。”

庆生说：“那就拜托婆婆和碧莲妈妈不要说出来，就让她这么活下去，死也别说，这样反而会让她安心，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她还能好好地活吗？”

屋外下起了小雨，英敏在左妈的屋子里吹起口琴，琴声幽怨婉转，如诉如泣，大家泪眼相望，无语凝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