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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仪

作品:《 相·算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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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书掀了帘子,少年人钻进个脑袋来,顶着眉目飞扬的面庞,嬉皮笑脸得道:“爷,到了。”

重彧手撑在膝盖上,坐得四平八稳,八风不动,也不出声。孟书眨眨眼,又大声地喊了一遍,“爷,到了!该醒了!”

这位爷才大梦惊醒,有些懵逼地睁开眼,睡眼惺忪道:“这么快就到了?我记得相府到皇宫还是有好大段路的,你是不是又火急火燎地飞过来的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展了四肢,狠狠揉了自己脸一把。

孟书一手撑着车门,一手攥着帘子,重彧就只能看见他的一个头在面前一摇一晃,说惊悚谈不上,他反而有些想笑,不过马上他就笑不出来了。

“爷,九公子一走,我看你怎么是有些怏怏不乐的?”

重彧脸一拉,想起早在一个时辰前授九就已经收拾东西跑了,他也不急这一会儿,干脆往车壁上一靠,脚踏祥云靴往对面一蹬,不说话。

孟书往前探了探头,又问道:“爷,你不会真的……”

“……”

“哇哦——”

重彧盯着车顶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崽子,你说……明钧意和白术能长久么?”

“嗯?你说白大人和七皇子?”少年人挑了下眉梢,转了转眼珠子,道:“这可说不准,不过你看他们俩都已经走过这么些年来了,以后的事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呗!”

“尽人事听天命……”重彧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眯起了眼,有些迷离的眷恋。

孟书见他这幅样子,不禁感慨,他们几人打小跟着他,见他这样已经是好些年前了。

那时梨花凋零,差点死在一场大雨中。

那时……

那时又怎么?

孟书不自觉低垂下眼,略微牵扯起了唇角,笑得有些讥讽。

反正都过来了,过去又有什么好怀念的。

“爷,听过一句话么?”

“嗯?”

“无论当初怎样的情深义重,一旦逝去,便终是一片斑驳,两相忘。”

“……”

重彧这才慢慢地转过头来看向他,少年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趴在车门上,盯着车壁上的雕花微眯了眯眼,他便盯着少年眯了眯眼。

他很欣慰,如果不是放在了府里,这几个孩子无论谁放出去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但他也很内疚,他们怎么成了如今的样子,他们明明每天只用关心吃喝玩乐就行了。

重戌张驰有度,所以他放心让他手下又领着重卫,仲书稳重,所以他也放心把整个相府交给他来料理,唯独孟书,是他们里面最大的,本性乖张、脾性桀骜,虽然平日里就赶赶车马,可重彧知道他内心藏着的是天大的怒气,为当年,为将来,为他们,为重彧,他心里压抑着恨,恨宣皇,恨重家,但恨极在心头,他最恨的是授九。

可是他就算再想也没办法将这股怒气与怨恨连根拔起,这样就等于强硬地磨平了这个少年。

他们不能再如自己一般,不情不愿。

“行了,闪开,本相要进宫了,”重彧不知何时起了身,推了推孟书的脑袋,掀起帘子钻了出去,跃下马车,“等我回来和你们吃饭,告诉三冬六夏月饼,要是懒得忙活月饼,就去酥饼铺子里买些,我不吃五仁月饼……诶——定夷侯,进宫?一起啊……”

孟书看着他和瞿汤勾肩搭背地迈着步子往宫里去了,他忍不住揉了揉眼,已经没能再看见他先前身上的那股闷骚劲儿了。

骚包。

瞿汤扬手收拳往他胸膛上一撞,“挨千刀的,总算想起我来了?怎么?授九走了,你寂寞空虚了?”

“去你娘的吧!”重彧笑着挥开他的手,“你才寂寞空虚呢!”

瞿汤手肘往他肩上一搭,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早知道你中秋回不去了,如今授九又不在,你晚上还能去哪儿?”

重彧也没有反驳,只是答道:“我不是答应了回去和他们吃的么?”

“走,晚上我请客,”瞿汤冲他挑了挑眉梢,“全部喊上,凑凑够个一二桌了。”

“哟?侯爷你什么时候发达了?”重彧一脸的惊奇,不太相信地道:“你不会又跟上次一样,说着你请客你掏腰包,自己喝个烂醉后让我来付账吧?”

“……”

“我可告诉你,没门,我最近手头紧得要把腰带解下来勒脖子了。”

“……我们就不能把这页翻过去么……你是把谁睡了,穷到要勒脖子?”

“我可能把你二大爷睡了吧。”

“嚯!奸.尸?也不嫌晦气的。”

“……窜吧,孩儿。”

二人你来我往间迈进了太仪宫,宣皇正处理着下头上来关于殿试各项事宜安排的折子,每隔三年一次,也够他头疼的,他也没过多时间去料理这俩人,随意打发了去,临时却又把重彧叫住了。

“对了。你今天怎么没同九钦天一道来,本来还有事嘱咐你们的,不过算了……你将蔚田那水道的事好好张罗张罗,最好能一次性防个十多二十年。”

重彧想了想,道:“臣只能尽力而为,这天灾也不是年年这个样的。”

宣皇想想也是,摆摆手示意二人可以退下了。出了太仪宫,瞿汤见周围没人了,才拐拐重彧,道:“百里的婚期定下了,正月二十三,宜嫁娶,好日子……听见了么?”

“嗯,听见了,”重彧点头,“怎么?你要去抢婚?”

“这我估计够呛,会把我爹从塞外直接气活过来,”瞿汤颇为忌惮地说:“你说年钰还要多久才能缓过来?”

“这我看也够呛,”他将手背在了身后,“情之一字,沾之难释,大忌讳。”

二人不再说话,由小太监引着到凤仪殿。偏生狭路相逢,撞上了刚出来要去见贵妃的左尚书秦乾明。

“见过重相,见过定夷侯。”

“左尚书早。”

秦乾明似乎是嫌晦气,没什么好脸色,见过了礼就像匆匆离开,多待一时半会就会掉层皮似的。这倒不影响重彧看见他就想起秦珲那个冤大头,看着他就像见了二万两黄金,想不乐呵都难。

宣皇母亲苦命,年轻时受了不少罪,好不容易将儿子扶上了皇位,却没能得享几天福就走了,后宫中便就只有一位正主了,拜会完了就可以离开了。

重彧眯着眼睛打量远处走来的三人,靠前的两位是明烁和明冶烃,明烁一见他就笑了笑,露出了颗虎牙,明冶烃也微微点头示意了,重彧照样还礼,后望向落后二人几步的另一人。

那人青衫布衣,没有多的装饰,长发简单地挽起,用一根竹削的簪子挽住了,在这皇宫中倒是显得过分朴素。

重彧觉得他眼熟得很,却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见对方冲他打招呼,也糊里糊涂地回了礼。

“多年不见,重相风采依旧。”

重彧扮猪吃老虎可谓炉火纯青,管他认识不认识,先装出一副很熟的样子来再说“谬赞,担不起,是来向娘娘请安的吧?快些进去。”

等走出几步来,瞿汤戳了戳他,问道:“你不记得他了?大皇子明书渊,那个背时鬼。”

重彧一愣,“他怎么……我记得他当年整天跟个暴发户似的,怎么现在……”

说着他又转过去看向明书渊,见他一身书生文儒,瞿汤忍不住道:“他原本也是被过继给了皇后的,出事后他搬到建宁宫去,皇后就渐渐疏远了他,宫里面的人都是些势利眼,捧高踩低的事常见,奴才们也就跟着看不起他了,克扣份例、以下犯上,起初几年他也闹,闹大了捅到陛下面前去几次,陛下都视若无睹,他也就死心了,慢慢懂事了起来,好好待在建宁宫里看自己的书、研究自己的机巧,只要份例还够他用,他也就不去追究了,也算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几年淡出宫里人的视线了,也乐得自在。”

“他竟还会机巧?”重彧道:“我以前还倒不知道。”

瞿汤:“嗯,你看他之前嘚瑟的样,殊不知他好歹也是个大皇子,骑射.精湛,尤擅机巧,再加上这几年闷在建宁宫读书,指不定肚子里有多少计谋。”

重彧点点头,不免有些怅惘,“这倒是难得了……”

明书渊当年仗着自己是大皇子,的确嚣张得不行,而重彧也正值年少气盛,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一个是年少负战功的少将军,这么针尖对麦芒,互相也看不顺眼,一见面就抬杠。

不过重彧也不是会无缘无故闹事的人。

昔年,明书渊的生母被关押在罪人所,本是终生幽禁,所以才将明书渊过继到了皇后名下,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皇后的推波助澜。直到明书渊十八岁开王府,宣皇又为他赐下封号,封为“敏亲王”,普天同庆,大赦天下,母凭子贵,他生母这才被允放出,不过还须在劳务院劳役一年才可完全释放,而这恰逢年关,原本清理太仪宫的一宫女告了假,便换了她顶上。

好死不死,也正是这天早上明书渊操办了册封礼,晚上就出事了。

“敏亲王生母刘氏,意图刺杀天子!”

“父皇明察,母亲决计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定然是受奸人教唆!”

明书渊连身上的四爪金蟒腾云袍都没来得及脱下,就无诏自入地进了宫,“当啷”直接跪了下来替刘氏喊冤,宣皇没有明确表态,但脸色依旧难看。

试问被刚册封的儿子的生母刺杀,天下哪个皇帝心头会毫无芥蒂?

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重彧也是拖家带口地不请自来,“臣路经太仪宫,听闻十分热闹,以为陛下在发压岁钱就来看看有没有能为陛下排忧解难的地方。”

明知故问,恬不知耻。

尚且不知重彧“皮”的宣皇没有直接将这八个字糊他脸上,只是简单地将事情给他说了。明书渊又欲澄清,却被重彧抢了开口,“这么巧,偏生刘氏就在王爷的册封大赦天下时被赦免?这么巧,刘氏前几个月还安分不已,偏生就在王爷的册封当日刺杀陛下?”

“重相也当知太过巧合便不是巧合了,”明书渊冷哼了一声,扭过头道:“父皇,定是有人故意设计,构陷母亲与儿臣。”

“王爷,”重彧微抬了下巴,“微臣的意思是——你确定不是您与刘氏串通……”

“重彧!你休要胡言乱语!”明书渊当即站了起来,指着重彧的鼻尖,“也不怕天公有眼,闪了舌头!”

彼时,重彧接过金印不过一年,还不比如今游刃有余、长袖善舞,但逞口舌之快也算是熟练的。

“是是是,天公有眼,”重彧陪着笑道:“王爷别激动,不然就太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父皇,母亲她……”

“王爷——看好了,到底谁才是你的母亲,上头坐着的皇后娘娘才是将你含辛茹苦养大之人,而今你却要忤逆她的丈夫为为另一个大逆不道的女人求情么?你便也要做那大逆不道之人?”

皇后本就担心自己会被卷进去,听他这么说也摸不准他要干什么,倒是明书渊沉默了起来。

“王爷忘了么?当年这些年来,娘娘哪次不是风雨依旧地等在太学门口接您回宫?病倒了连请个太医都还要受先皇贵妃三番五次为难,那时何故不见王爷这般声势浩大?”

明书渊张了张嘴,道:“……本王那时尚且年幼,若此事置于眼前,本王也定为母后求个……”

“尚且年幼?”重彧嗤笑一声,“而今是不年幼了,向着的确实别人了,微臣说句不中听的话,王爷不满周岁就过继到了娘娘名下,至今十八年养育之恩,而那刘氏在王爷的记忆里也不过寥寥几笔,就算是生母,十八年未曾相见王爷却还能如此为她求情,当真是母子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