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苔花如米(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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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郁云昨晚的局到凌晨三点才散。
梁京再给他来电话的时候,他在牌桌上,有徐起屾,新北那块地的对公信贷尘埃落定。一屋子男士乱哄哄谈事呢,章郁云彼时顾不上儿女情长,就狠心掐了圆圆的电话,短信告知她,回来当面说。
且他知道,她收到钱了。姑娘才急吼吼地要还给他呢!
爷爷转去了疗养院,章郁云也没会到那边的陈院长。散局后,坐进车里,司机默认章总回崇德巷那里,而后座上的人降着车窗点烟,夜风很大,舔着他手里的微弱星火,改判司机掉头,“去南郊。”
章郁云歇在爷爷套房的小卧室里,没睡几个小时,正好起来陪爷爷用早餐。
老爷子疼了七八天算是缓过来了,但活动范围还仅限在床上,章郁云接过特护的热毛巾亲自给他擦手时,章仲英受用也不受用,他听说了崇德巷那里的事。
外面传成章郁云金屋藏娇。
“我这回要是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去了,倒一了百了。也好过,我躺在那不能动了,还由你逼宫!”
病人的早餐清淡得很,梗米粥、虾饺皇、一杯去脂牛奶、一份水果。
章郁云许久不陪爷爷饮茶了,他也知道爷爷早餐胃口浅得很,“陪您喝点茶?他们这里该是也能弄到点烫干丝的。”
“不稀罕,我在住院呀,我晓得的。”
章郁云唇角浮点笑,由着爷爷闹小孩脾气。末了,老爷子再问他,你要同梁家那圆圆闹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步?
陪床的家属和病人一样的伙食,章郁云就着碗沿吸一口粥的汤油子,其余他一概没胃口,“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没时候没地步。”
“那你记住你的话,郁云,除非我当真死在你一条道走到黑之前,否则,即便你闹到天地步,我同你父亲都不会认精神上有瑕疵的人进章家门的。或者你果真做到,女人是女人,孩子是孩子。”
这是章郁云那天和爷爷谈判时留的一个话口。是的,他有想过,要圆圆,但是孩子不由她出;或者干脆他们不要孩子,永绝后患。
直到章郁云从爷爷这里告辞,他未置一言,但形容很冷峻,甚至到阴郁的地步。
爷孙俩往日不由分说的威严,如今倒个了。章仲英一面喜一面忧,窗外的S城,绵绵阴灰蟹青色,气压低垂着,俨然酝酿着一城扑朔秋雨。
*
下午两点不到,天果真捣开了那个坠窟窿。
起初是淫.淫的雨,再就起烟了,风助阵着,高楼处,能看见窗外席卷着一层茫茫的烟。
章郁云在听高管例会。会上集中讨论第三季度各部门的财报分析。财务部的总负责人姓蔡,临近退休年限,爷爷还未放手平旭的时候,蔡副总就在爷爷那里叫得上名字。
这种老人,还是女人,单身至死的老小姐。公司上下,都会恭敬喊她英文名,唯独章郁云叫板地性子,喊她蔡总,英姐。
方秘书知道老板的路数,蔡副总的英文名是Sara,但是中文名叫……桂英。
章郁云还在项目部做经理的时候,和蔡打交道,一被退财务申请就喜欢背后点蔡的名,哦,桂英呐。
为此爷爷教训过他多回,慈不掌兵,义不管财。
蔡副总没小章的恶趣味,背后说人。她说通常当面说,她说过章郁云最不同他爷爷及父亲的就是,接地气,知道什么人来什么路,最紧要的是,喜欢以牙还牙。
所以没人轻易能在他这里讨什么便宜——小章最会恶心人了。
章郁云:嗯,我当英姐是夸奖。
会议行程将半不到,桂英已经挨个battle了每一个部门的头目。章郁云落在办公室的手机由方秘书送过来,方在他耳边提点:梁小姐的兄长,打发了几遭了,还是执意要给你递话,说是梁家出事了。
随即,章郁云抬抬眼,无声不改色地看秘书,示意,什么事?
方秘书在章的笔记簿上,赫然几个大字:老人危!
章郁云即刻领会了过来,他再看自己的私人手机,上面毫无某人的动静。
借故出来给梁淮安回电话时,对方发电报惜字的口吻,十万火急,通风报信的自觉,“云哥,你最好去一趟,圆圆那里,我怕万一奶奶有个好歹,家里不放过。”
章郁云举手机贴耳边,闻言后丝毫松动没有,只是冷冷地问梁淮安,“你又在哪里?”
梁淮安说他在赶回的路上。
章郁云蔑笑,二字骂人,“大爷!”
他挂了那头的电话,直接没回会议室,他撂这种挑子不是头一回,方秘书自会替老板收场。
倒是行政楼一楼,遇上了秦晋,后者刚从外面回来,车子直接泊在门口,他是回来放文件的,下午秦晋休年假,带他的小外甥去打预防针,阿姐有事回老家乡下去了。
章郁云嫌司机急call来得慢,临时要征用秦晋的车子,说着,拉他下车的架势。
秦晋看章郁云一副溜号的模样,问他,“去哪?”
“医院。”
听话人只以为章董,“疗养院?”
“不是,梁京家里事。”
车上人微顿了顿,随即冲章郁云一偏头,招呼老板上车,“你司机把你养刁了,我自己的车子,不放心你开,载你去!”
没所谓,章郁云全不放在心上,他只要结果。
*
急诊室门口,章郁云赶到的时候,正巧如梁淮安那厮的乌鸦嘴算到的一样,正在上演家庭伦理抓马戏。
其实这戏码他并不陌生,只是章家人到底要脸些,磨不开面子,扯不开嗓子而已。
他人在走廊尽头站着,陆续来往的人,瞧不分清他这边。抱孩子一心想离开的梁斯嘉冷不丁地和章郁云迎面碰上。
她恨恨又怯懦地看章郁云,因为身后父母正口径一致地讨伐梁京,极为恶劣地。
章郁云对梁斯嘉可有可无地目光,任由她杵着,或者走。
停车后上来的秦晋一时刹停脚步,不解得很,章郁云火急火燎地催他赶过来,红灯都闯了,怎么眼下又躲这听墙角了,
问话也动身的秦晋要往里走。
被章郁云拦着了,他乖张地朝他们道,“我还没看过她吵架呢!”
“由她吵!吵出来,才知道心里苦在哪。”
再冷眼丢一记梁斯嘉,“你也不该走,梁家大家长出事了,你这个时候走,说不过去!”
后者明白,章郁云是看不过,她不参与,事不关己的冷漠。
那头梁世钧身为人父,口里言语毫无起码的人伦大防,骂自己的亲生女儿仗着跟了个男人,冲他们甩起脸来了。
章郁云兀自一声笑,他自然对号入座,没错,他就是那个男人。
既然被点名了,他没有再不参与的道理。拿手拨开挡道的梁斯嘉,径直往那口角风波里去,梁京也刚得很,犯起轴来的样子,章郁云再熟悉不过。
她揭她父亲过去的丑事,事态急转直下,梁世钧愤懑扬起手。
章郁云原本的念头是喊住他,喊住这个混账老王八的行径,转念,整个人欺身上去,全有本能作主了。
……
于是,混沌之中,梁世钧卯足劲的一巴掌甩在了他的右边脖颈处。闷闷作响。
久久余威。
梁京惊愕从他怀里扬起脸时,章郁云没来得及开罪任何人,只是朝她扯扯嘴角,“这一巴掌你挨下去,脸能肿三天,你信嘛?”
怀里的人闻言后,如同今日外面的天气一样,五官乌云卷密布,顷刻间,大雨滂沱起来。
沈阅川没能来得及拦住梁伯伯,倒是对徒然介入的章郁云措手不及,
还有突然情绪失控的圆圆。她刚才挨得很辛苦,可是始终没有哭。唯独,章郁云来了,她所有的积攒,全溃散了。
梁京一面歉仄章郁云替她挨这一巴掌,一面全没主张地告诉他,“奶奶晕倒了,她不好。”
“我知道了,所以才来了。”一句简单的话,招惹得梁京哭得更凶,抽抽泣泣。
章郁云再在她耳边,委屈的口吻告诉梁京,“圆圆,这是我为你第二次挨耳刮子了。”
“真晦气!”他后面这句,是转身过来朝打他的人说的,发话时,他左手揽着梁京的肩,不让她躲也不让她逃。
另一只手从西服外套内衬口袋里抖落开一块方巾,他拿方巾揩一揩挨痛的脖颈。正巧,该第一时间赶到的梁淮安最后总算也赶来了。
章郁云把那“脏”帕子恶劣地丢到梁淮安脸上去,口里声音没好气,“梁淮安,你他妈吃屎都赶不上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