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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愧君相见频,之二

作品:《 长安不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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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绩接过名帖两手微微发抖,念着‘杜蘅’二字摩挲半日。他本是个不敬神鬼的,听了杜若言语,便不去庙里寻卜卦僧问姻缘,只自说自话上上大吉。

媒人吃了他惊吓,想到那日撞上杜家二娘原是凑巧,又不是自家领出来见的,便不肯以实情相告,成心叫他吃个哑巴亏,遂掩过此节,问明他愿以铜钱百贯为聘,暗暗咋舌,又听他买了杜家紧邻的宅院,不由暗恨贪图小利得罪了阔客。

柳绩不知底细,只盯着媒人再跑一趟杜家约定日子。下回便是‘纳征’,男家送聘礼到女家,待收下,婚事便钉牢。

媒人点头如捣蒜,只说万无一失。柳绩方肯收下荷包。

他心愿得偿,心境骤然开阔,眼见小院破旧,孤儿寡母实难度日,便从荷包中挑了两片金叶子扔在地上,狠声责怪。

“某虽然家事破落,究竟不曾悭吝,冰人何必暗地里龌龊鬼祟,欺某年少无知。”

媒人绞着手直叹气,好好一朵金莲花簪,转眼只剩半副耳钉。

过得两日,媒人循例上门,韦氏听说百贯聘礼之数,眉头微微蹙起,抬眼饶有兴味的瞧着媒人。

“柳家小郎单门立户的,倒颇善储蓄。冰人可看走了眼?”

这话简直说到媒人心坎儿里,她忙凑到韦氏跟前。

“老身走本行也有二十多年,不是夸口,当年太平公主下降薛家,还是老身那个死鬼家先夫上门说和的呢!公主貌美,驸马少年英气,何等般配夫妻。只可惜驸马走得早。”

薛绍的生母是高宗李治一母所出的城阳公主,他与太平公主份属表兄妹,孩提已经相识,何须冰人奔走说。

韦氏懒得驳斥,只笑着点头。

“不想竟在小柳郎身上翻了船。延寿坊的宅院,老身算着少说也要三四百贯!”

“许是胡商们豪奢,打点则个。”

媒人在柳绩手上吃了亏,憋着满肚子牢骚,一时忘了媒人本该立场居中,撇下茶碗同韦氏八卦起来。

“孝敬钱自然是有,可那得大家伙儿分。参军上头还有将军、长史,他能分到多少。”

两人算了半天不得要领。

韦氏约略有些怀疑,拿手帕掩了嘴,“大约还是祖上积财。十多年前我家郎君也曾在万年县谋事,与小郎君的祖父有数面之缘。”

“哎呀,竟有这等奇事,所以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呢!”媒人拍着大腿奉承。

杜家便应了三月初五‘纳征’,柳绩自去置办婚服宴席不提。

杜蘅听说柳绩肯出百贯聘礼,又置办下隔壁宅院,高兴得合不拢嘴,又怕被人看轻,越发不肯出房门,无事只捧着婚服依依叹息‘终身有靠’。

待海桐听房妈妈吹嘘柳家家底肥厚,忙奔了来告诉,却见杜若恹恹的好似生了病。

这边韦氏送走了媒人,回来侧卧在胡床上,揉着胸口闷头思索许久,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刚巧莲叶走来。

“荣喜道要告半日假,元娘子去苏家未归,荣喜在外头等大娘子示下。”

“应了就是,叫寿喜替他半日。”

莲叶答应了要去,韦氏忽然灵光一闪,伸手拦道,“且慢,你叫荣喜进来,我有话问他。”

莲叶满心狐疑唤了荣喜进来,抬着脸要听不听的,韦氏却叫她出去候着。

莲叶自谓在这家里地位不同于寻常奴婢,在外头兜了半圈,轻手轻脚摸回来,躲在窗下偷听。

荣喜皱着眉头回忆。

“是,那日二娘子要出门去探……探什么王妃。刚巧大姑爷头回上门,撞个正着。当时媒人已来了,大娘子在正堂陪着说话的。”

“大姑爷与二娘子可说了什么?”

荣喜便有些为难,支吾了两句。

“你如实说来,自然有你的好处。”

荣喜尚未答话,门外的莲叶眼底骤然一沉,心道难道杜若与小柳郎竟惹出了什么首尾不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真有这一出,瞧她元娘子还有什么面目在自己跟前摇头摆尾?!莲叶心中划过一丝窃喜,把耳朵紧紧贴在窗纱上。

不想荣喜想了半天,干巴巴地道,“也没什么呀,二娘子说这里就是杜宅,大姑爷便进来了。”

韦氏心头一松,开钱匣子取了一吊钱,挥手道,“你去吧。”

荣喜抓抓耳朵站着没动。

“对了,后头大姑爷要走,又碰见郎主与二娘子一道回来,在门口郎主问了大姑爷几句话。二娘子旁边站着没吭声。”

韦氏颓然往后一倒,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转眼二月初八,春雨如丝,洗的满城碧绿轻透。

杜有邻休沐,坐在家中读《子安诗选》,忽然想起前日同僚说有波斯商人远道而来,贩了极难得的珠宝首饰在西市叫卖,便丢下书去瞧货色。果然华丽贵重非比寻常。他看了满意,令福喜回来拿钱。

杜若正坐在房里描红,便问,“阿耶要多少?”

“三十贯。”

杜若听得恼怒,家里统共剩下不足四十贯,他还想往无底洞里填多少。只是这当口儿嚷开了,行事终究不便,她便自袖了账本来寻韦氏。

西跨院里烟气氤氲,阿娘果然又盘腿坐在塌上念经,莲叶不在身边。

听她说了因果,韦氏连坐姿都没有变,淡淡道,“郎君总说你聪慧,我却觉得你是天生的牛心古怪,最会钻牛角尖。”

杜若翻了翻眼皮,不耐烦道,“阿娘又扯到哪里去。”

韦氏打量了她几眼,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好整以暇的神情仿佛猫儿戏弄老鼠。

“你已打定主意要做柳家妇,还管杜家钱财作甚?花便花了,戴身上好看。”

此话一出,杜若直如头顶上打了个焦雷,正正劈中天灵盖上,疼得她稀里哗啦直犯糊涂。

这桩事她没对任何人说过,就连跟海桐也没提起一个字,阿娘怎么会知道?

正月十六那晚柳绩来的突然,动作又轻巧,一起一落鸦没鹊静的,正院里尚且不知,何况阿娘住在西跨院。

修佛的人当真能通鬼神?

杜若疑怒交加,战战兢兢地向后退了半步,但见韦氏不闻不动,仍是半闭着眼厌世模样。

杜若气恼不堪,只恨自己挖空心思,还是事事都被她料中。

她咽下一口唾沫,强笑道,“阿娘说的什么,女儿不明白。”

韦氏轻轻一哂,向前探身,似猛虎伸出利爪,直直逼视她双目,口气骤然冷下来,一字一句刮在她心尖儿上。

“我知道你的主意,只要蘅儿肯让你,你便要夺了她的夫婿,是不是?”

最后这句诘问是吊着嗓子逼出来的,尖刻犀利,直冲房梁,吓得杜若呼吸一顿,心都拧起来了。

杜若受惊吓的样子很像猫儿,脊背僵硬拱起,双全握紧,毛发皆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