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作品:《 奈何明月照沟渠》一秒记住【3q中文网 Www。3qd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两个月后,万庆十二年在安庆窑改弦更张中悄然而逝,正式进入万庆十三年。
这一年,皇帝到了知命之年,年逾半百。
无论北地是否民生艰难,烽火交加,也不管南境是否群匪四起,海患难除,这个五十大寿,皇帝势必要隆重地大办一场。
这个决心下达到地方,即便远离京城的景德镇,也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紧促感。
一边各大民窑准备的精美瓷器一一登场,供御窑厂筛选登记,用以孝敬皇帝。另一边造办处下达的御用瓷也在紧锣密鼓地烧制当中,近百幅长卷的礼单在耗费巨大人力和物力后,总算看到了希望。
即便如此,该庆祝该热闹的祭祀礼仪活动,也一项都不能少。
按照规矩,农历三月十五要唱行色戏。
行色戏起初是做窑、烧窑业为了能烧造出好的瓷器而祈祷陶神、窑神的庇佑或事后酬答神愿所演的戏,前朝时期这种戏多在师主庙演出,万庆年间发展到从事瓷业生产以及经商的各个行帮,演出地点为庙宇、会馆或是现搭的戏台。
行色戏对从事窑业的百姓来说有神的喻义,不可侵犯,不仅各诞辰日和重要活动要演戏,就是做错了事,也要罚戏,以此来表达对神的敬畏。
行色戏演出时间相当长,有时候要唱几个月,行会里都有严格规定,一般是小器匣钵业在马鞍山搭台首演,第一天是专门售卖匣土的子土户,第二天是小器匣钵厂等等,依次往下是窑砖山、风火仙的烧窑业,各行业,各会馆……
大街小巷居然全都在演唱《打渔杀家》!
多么大快人心!
为生计考虑,他不得不低头。
她不是那样的人啊,公子怎会看走眼?时年大叫:“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那个死太监逼你的?他逼你害死了王瑜,是不是?”
然而经了那档子事后,他怎么看都觉得少年生了两副面孔,王瑜在时扮猪吃老虎,一副与世无争的乖觉模样,谁不平生几分怜惜?谁知一转头,竟生生从王瑜身上啃掉块肉,那肉血淋淋的,直教人触目惊心。
只自从王大东家在祠堂自杀,一切就变了,窑口气氛怪异,人人阳奉阴违,偌大的家业她需得不眠不休才能操持得当,自此不再爱笑,也不多话,脾气易怒,阴晴不定。
说到底还是师出无名,难以服众,也不是没想过怀柔,只这帮野性难驯的奴才,怎可能轻易收服?
安十九一拍桌子:“这事儿我不管你怎么处理,三天后必给我一个交代,否则你这东家就别当了。”
她动作熟稔地抄起拐杖,甚至不需白梨搀扶,走得又快又稳。白梨落后一步,小心伺候在她身旁。
神像系武官打扮,豹头虎眼,神采奕奕,两边有把桩、做重、打大锤、收纱帽等师傅塑像,皆头缠扎巾,身披搭肩。
时年太瘦了,像个麻袋被拖来拽去,摁在雪地里两片肩胛骨高高凸起,脸也变了形,只一双眸子亮得吓人。
安十九拍拍他的肩:“好啊,自古英雄出少年,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你忙吧,我先走了。”
这得是多狠的人呐!怎能做出这等事来?
时年朝他啐一口痰:“狗太监,潘相就是你的下场!你别得意,迟早要遭报应!”
梁佩秋扫了眼被两个大汉反剪胳膊按在雪地里的时年,轻描淡写几个字:“逢场作戏罢了。”
门房睁大眼睛,想再确认一遍“打出去是什么意思”,就对上梁佩秋的眼睛,转而会意,上前一顿好说,请安十九的护院去一旁喝茶,自个领了几名仆从,对着时年一顿拳打脚踢。
就在梁佩秋再一次动笔时,王燚忍不住开口打断:“东家,这出《破蛮兵》为何不成?”
约半柱香后,世界清静了。
这岂非公然威胁?
幸而徐忠裹一身锦缎衣裳,头戴毡帽,腰佩美玉,周身华贵,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梁佩秋也始终侍奉在旁,尽心尽力,却叫大家伙都看得明白,老泰山压阵,谁要再犯浑,他就要拿老泰山开刀了!
头目们不敢轻举妄动,管事安排预先定好的戏班子上台,锣鼓铿铿锵锵,徐忠大梦忽醒,跳起来大叫一声好!
梁佩秋收回视线,对上安十九玩味的目光,吩咐门房:“若他还要来,直接叫人打出去,再将门前积雪扫清了,免得脏了安大人的鞋。”
梁佩秋会意:“大人请放心,三窑九会主管窑业大小事,任凭出了什么乱子,到这里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梁佩秋年节里接了王瑜的班,到三窑九会挂个虚职,回到安庆窑,就开始安排行色戏。
“是吗?”
梁佩秋到门口时,安十九刚好从软轿中下来,裹着一张上等狐狸皮,细白的脸像女子一般秀美。
再这样下去,他什么人不敢打?什么人不能杀?
“不要紧,坐了一晌午,出来迎迎大人,也正好松松筋骨。”
“你就不怕你主子原先的仇家要了你的命?”
他想到那个瘫在黑夜一蹶不振的少年,想到在枯萎的荷塘和冷清的狮子弄日日夜夜徘徊的孤影,想到公子多年以来如履薄冰、每一颗落子无悔才逐渐壮大起来的湖田窑,想到死去的黑子和活着的旧友,咬咬牙,还是回来了。
“哦哦。”
“那《太君辞朝》呢?”
先压下湖田窑的势头,再侵吞安庆窑的家业。
不怪当官的窝囊,怪就怪这年头太监太狠。
管事拿戏目来给她筛选,和以往一样,戏班子种类繁多,徽戏、楚戏、花鼓戏、京戏、淮戏什么都有,只有一样,今年和以往不同了,肉眼可见各行各业变得谨慎起来,凡事经过深思熟虑才敢往上报。
他从一开始就是狗太监的人!
时年紧咬牙关,憋足一口气挣开左右束缚,大步冲上台阶,“你说啊!今日你要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门前!”
梁佩秋淡淡道:“杀气腾腾。”
梁佩秋再次送他出门,为他掀轿帘。
一团和乐,才是无风无险。
“我不信!我不信!”
想想也是,行色戏唱了多少年,哪回不是各行业各会馆自行决定,什么时候需要三窑九会审核?今年还是头一遭。
“你想暗示什么?”
连夜审问加大刑伺候,什么都没问出来。安十九大发雷霆,梁佩秋拿当初定下的戏目给他看,表示一定会严查到底。
对内是“东家”,对外是“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容不得一点反驳,稍有不慎就要挨板子。
白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动作比脑子快,下意识转头就跑。
安十九深知傀儡也是人,需得刚柔并济,不怕给他吃颗定心丸,“你年纪尚小,又刚接手安庆窑,我不能做得太过,是以只让你在三窑九会挂个虚职,不过你放心,你上头的正副值年,家里都有我安排的人手,量他们也就担个花名,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三窑九会以后都听你的,你放开手脚去干,于窑业大好的尽管施展,我定然鼎力支持。”
现在坊间都在传,当初他和夏瑛联合对抗徐稚柳,以及徐稚柳代表的湖田窑,就是安十九在后头排兵布阵。
更何况他们都是湖田窑的工人,真计较起来又是徐忠监管不力。
安十九捧着茶浅啜,一口又一口,瞧着心情甚好。梁佩秋在一旁处理窑务,间或应答两句,神情瞧不出什么,姿态倒是规矩,像只被驯得服服帖帖的家犬。
时年起先还忍得住,到后头痛得嚎叫起来,一声赛过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