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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游无事时，总爱在心里细数自己还欠着谁人情：阿娜那种傻子，平游不怕，如果阿娜要她帮忙，她能行就上，不行就算了，阿娜不会计较，平游自己也不会计较；酒鬼李，虽然帮了平游不少，但是平游自认为在官署一人干三人的活儿，天天累得老耕牛一样，也够意思了；姜婵和其他朋友，大家共同怀有一种微妙的默契，不会麻烦彼此太大的事情。

别人欠自己的，平游只是恨，把那旧事和恨意当成树上年轮一样既定的东西，并不指望所谓的因果报应，也无余力复仇。

叶识青是个意外。平游尚不知道他是如何帮自己破解诅咒的，他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打算。能问吗？或者，应该问吗？平游不知如何开口。

似乎是感到平游沉默中的尴尬，叶识青新挑起个无关痛痒的话头——“你们官署最近很忙啊，越来越多的人、妖、鬼都汇聚来玉屏城，真热闹。”

平游很实诚：“因为在下面的村镇更活不下去了吧。人进城，当帮佣仆役也好，摆小摊进工坊也好，做工总归能糊口。城里人多，不像村镇都是目不识丁、毫无背景的农人，官府和宗门就算刮油水也得收敛点。有的村子自己种菜、养家畜能自给自足，但并不是所有村子都有这般好运啊。就像莲泊县下面的几个村子，这些日子自杀死了不下五人，因为明德宗占了他们的地，征他们去做工，可给的那一点点钱和粮食够干什么的呢？”

说到这，平游惊觉自己是否太扫兴，瞄一眼叶识青的脸色，并不像其他人类般厌恶这话题，便接着说下去：“官府与大小宗门沆瀣一气，普通人越发没活路了。甚至，他们能弄出文书来，唬弄字都不识的村民，收地是为了供养明德宗这样的宗门，保护所有人不受妖鬼侵害。我看再过两天，他们干什么破烂事都要扯对抗妖鬼的大旗了。妖鬼？”又看一眼叶识青，“妖鬼哪有那闲工夫。”

在宗门的时候平游就有所察觉，比起妖鬼好像是人害人更多，也更可怕。

虽然书上写的，课堂上不厌其烦强调的都是妖鬼邪恶残忍，但这么多年来，平游逐渐确认：妖鬼如同人类一样，有好有坏。

看上去坏的多一些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天生的兽性、鬼性叠加异于普通人的能力，在某些时候造成了较大的伤亡和惨烈的场面；另一方面，是因为宗门、官署需要这样一个靶子来吸引仇恨和不满，彰显其存在的必要性。

“其实妖界也差不多，大妖及其家族能仗势欺妖，不过，他们还没有人类聪明。”叶识青翡翠般的眼望着眼前的酒杯。

平游疑心自己醉了，不然怎么会和他说这么多呢？这么多，会让她丢掉官职的话。是信任?亦或者是直觉。平游的判断力告诉她，叶识青是可以说这些的人，哦不，不是人，是妖怪。

多么讽刺，明明宗门、官署里的上位者皆与妖鬼有私交，有生意往来，甚至爱用些妖鬼才能做出来的东西，可偏偏要愚弄普通百姓和刚入门的修士，讲什么势不两立。

有些人的亲友确实是恶鬼或妖怪杀害的，这种情况，讲血海深仇平游能理解，也觉得确实如此；但有些人，手上沾的无辜人命之多，妖鬼都自愧不如，却口口声声要将妖鬼赶尽杀绝还天下以太平，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好笑，平游时常在听到这种冠冕堂皇、极尽虚伪的辞令时想：你们这些家伙，真想除恶扬善就应该自己去死，呵。

可惜现在想这些都要谨慎，怕脸上露了端倪，或被哪个精于窥探人心的修士抓住把柄拿去讨好上峰。

嘴巴不自由，脑袋也不自由，别说完完全全做自己了，“想”也犯忌讳，真相也不能提。

平游忽然在美食美酒的香气里觉出苦闷，叶识青想来不是没有这种苦闷，但他选择在这人鬼相食的世道杀出一条路来，现在看来，反正是不会挨欺负，虽然，似乎口碑太不好。平游很别扭，可怜那些被愚弄被压榨的普通人，却又加入了官署，不知不觉间成了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