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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年前的冬天的某个小屋，我在家里照料花卉，自从我的爱人和孩子离开以后，这大概是我唯一能找到一些乐趣的消遣了。”夫人回忆起往事的时候，依然痛苦不堪。

有些事情是可以过去的，但有些事情，哪怕是时间，也很难还原如初。

“然后有人按响了我家的门铃，索菲亚和我说，外面是一位XXXXX的绅士。”

肖恩举手：“抱歉，打断您一下，您刚刚说门外站的是一位怎么样的绅士？”

夫人迷惑道：“是我表述不清晰还是吐词有问题？那是一位XXXXX的绅士。”

“是屏蔽现象。”肖恩和亚修已经明白过来，于是肖恩的眉头反而皱的更紧。

人偶小姐好奇地问：“什么是屏蔽现象？”

亚修用最简单的语句解释这个问题：“最常见的情况是指向不可名状者，其次就是某些存在使用了超凡能力，让见过自己的人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这种存在一般都是中高阶的超凡者，并且能力体系中涉及到了类似守密或者契约的概念。”

肖恩引导着夫人的回忆：“那么接下来呢？”

“等等，您认识他吗？如果不认识的话，您怎么会同意让他进屋？”亚修想起自己之前拜访夫人时的遭遇，不由地插嘴打断道。

“当然认识……不，不对，我……我怎么好像……”夫人点头，然而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她痛苦地捂着额头，只感觉自己记忆中顺理成章的事情，就好像海绵一样，其实到处都是漏洞。

亚修心头一沉，偷偷瞥了眼肖恩，两人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他勉强笑着宽慰夫人：“您放松一些，再往前回想，以前有没有和他见过面。”

夫人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迟疑着摇头：“我……不认识他。”

肖恩和亚修惊骇欲绝，《先驱者公约》中的条框不约而同地从他们的记忆深处浮现：“……第五，此地禁止篡改认知。”

但偏偏夫人的表现只有唯一一个可能性：有人篡改了她的记忆！

这意味着，有人成功绕过了，千百年来被所有超凡者们奉为圭臬《先驱者公约》！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这是来源于正神的祝福！而且是十三位正神联手的祝福——谁又能拥有比肩十三位正神的伟力？只是这个可能性的存在，都简直是在滑天下之大稽！

夫人失措地抬起头，凌乱的长发披散，她纤细的手指深深地插入自己的发丛中，捂着脸痛苦尖叫起来：“怎么可能是这样？！怎么可能？我以为的记忆，竟然不是我的？那么到底又是谁的？！”

肖恩不得已按住了夫人颤抖的肩膀，竭尽全力地喊道：“夫人，夫人您镇静一些！您的记忆绝大部分肯定还是正常的，只有这些！只有和这个人相关的才有问题！您自己好好回想一下，其他那些记忆都是属于您的！”

亚修很久以前想过这个问题。

人之所以为人，之所以有各自的独特性，就是因为有各自的不同的记忆，那些不论是美好的，或是痛苦的记忆瞬间构建成了一个又一个特殊的个体。

正如他一样，他现在到底是凌其还是亚修.波洛？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他已经承载了两者的记忆，凌其是他，亚修也是他。

但是对于夫人来说，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似乎并不是真实的，那么她本人呢？是否还是自己认知中的那个自己呢？

“可是……可是啊，怎么害死了那么多的孩子，这也不是我的记忆对不对？对不对！”她噙着泪水，伛偻着希求亚修和肖恩的安慰。

然而亚修实在没有办法昧着良心点头，他只能垂下眼睑避开了夫人的视线。

“真可怜。”人偶小姐不忍地同情道。

“作为母亲，她是称职的，但是作为一个有道德的人……我无法认同。我总认为，人总该有一个底线，人不能，至少不该，否则人很难称之为人。”

肖恩摇头：“夫人，这需要问您自己，不过据我所知，被污染者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当然，这也多半并非出自本意。”

夫人痛苦地闭上眼睛，面露挣扎：“他告诉我，只要集齐九十九个孩子再举行仪式，就可以让我的孩子复活了……他骗了我，他骗了我……”

陡然间，她瞪大了双眼，两行暗红色的血液从眼角滑落。

“我记起来了！他告诉我这是谎言之神（背刺者）传下来的恩典，然而并不是！他窃用了谎言之神的形象，扭曲了我的记忆，编制出这场噩梦！”

她艰难回忆着，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的名字是……”

听到这，亚修和肖恩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伸手去捂住艾米丽的嘴巴，另外一个干脆没有说话，当机立断直接朝她的脖子位置砍出了一记手刀。

这明显是一个陷阱的触发点，一个能够扭曲记忆的人，怎么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一个漏洞，让普通人都能够脱离自己设置的梦境？！

然而还是晚了。

这个对于超凡力量缺乏认知的普通女人，在想要吐出那个姓名的第一个字眼时，就已经没救了。

她颅顶的长发下，突然钻出了许多蠕动着的细密肉芽，演变成触手，将她的头颅悄无声息地撕开，整个过程甚至都没有产生任何的疼痛感——或者说艾米丽已经没有知觉了，对于疼痛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然而颅顶下露出的，并不是红白色的大脑组织，而是数不清的，闪烁着五彩光泽的泡泡，在黑夜里绚烂的触目惊心，就好像她身体里的所有血肉，都变成了肥皂水。

只是被风轻轻一吹，就随风而起，激荡出了无穷无尽的美梦，空气里仿佛都飘着甜腻的气味。

无数的艾米丽在这些气泡里鲜活地存在着，她们有的年轻貌美，如鲜花一样明艳，穿着婚纱，面带红晕地在许多人的祝福下和爱人相拥亲吻；有的成熟端庄，在阳光下轻哼曲子，半蹲着耐心细致地照顾花草；有的陪着丈夫和孩子，有说有笑地吃着烛光晚餐……

这些有的是现实，也有的是艾丽米在梦中所拥抱过的，最完美的幻想。

在亚修和肖恩拦住她之前，她就已经停止说话，带着血泪的迷离双眼漫无目的，已然迷失在虚无中。

刹那间，她仿佛看到了什么，那双有些浑浊的瞳孔微微放大，紧接着脸上绽放出了，大概是亚修此生所能想到的，世间最幸福的笑容。

是那么的沉溺，那么的不愿清醒。

亚修指尖颤抖着收回手，脸颊上的肌肉一阵阵抽搐着，整齐的牙齿在自己的下唇上咬出了深刻的齿印。

同样沉默的肖恩凝视着空中斑斓的气泡，呆立在原地，安静到似乎忘记了呼吸。

那些从她大脑里，飘散到空中的绚烂泡泡，一个接一个地破碎，消散在空中。

每破碎一个，艾米丽的身体就融化一分，就好像经过太阳暴晒的冰块，渐渐地在这个世界上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所有痕迹。

直到最后一个的泡沫消泯，空气中那种，属于无数美梦交织出的香甜气息终于再也嗅不到了——

她死了。

据亚修所知，这个世界目前并没有涉及到所谓灵魂概念的神明，人死之后，除了怪异，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将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