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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焚书稿裴宣舞血剑 竭气力燕青跳悬崖

作品:《 水浒七星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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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府:

孔目治六案,铁面做吏员。京兆遇险恶,沙门一命悬。幸遇狻猊吼,存身饮马川。因缘图大义,星夜上梁山。从未亲上阵,空带双股剑。无私掌罚赏,地正星将偏。四番历征伐,胆色震荆南。归来见天子,谈笑去辞官。人闲桂花落,溪云并枕眠。诗成付红叶,不屑与人言。金酋燃烽火,桑梓困野间。燕赵炎黄土,岂容染腥膻。书生亦豪侠,诗文养浩然。含笑据门首,双剑舞翩跹。日暮衰草短,月暗苦霜寒。与贼不共日,国魂看裴宣。

却说兀术带两个猛安三千女真,来攻饮马川山寨。锦豹子杨林,统带寨里的三十余名带甲骑兵,抄后路去烧金人战马。指望动摇女真人攻山的决心,令其回身救援,让山寨守住第一夜。

谁料山间狭窄,女真人战马惊得炸群,在山道里胡乱冲撞,却将饮马川骑兵困在疯马群里。待一队女真人杀回来,这三十余人的骑兵都被杀死在疯马群里。最可怜锦豹子杨林,争斗中被疯马冲撞,骨肉踩踏为泥。

时迁带骑步兵守寨栅,投石、箭射,两轮杀死数百个女真。谁料女真人心怀血仇,悍不畏死,仍是攻破寨栅。时迁带头,纵马撞击营栅破口处的金人,翻滚摔到半山处,生死不知。数十个骑步兵都跟随着时迁,拿身躯当做滚石,去冲撞金人,无一怯阵的。

燕青带着百来个步卒,内中还有不少健壮些的妇人,散在山寨各处街巷里,持弩横刀,跟冲进寨里的女真人肉搏。寡不敌众,堪堪便要被斩尽杀绝。燕青独一个杀得满身鲜血,身已着伤,寻个暗处藏了。

山寨里一千来个村中老弱,要去抵挡几近疯狂的三千多个女真悍卒,胜负早已注定。裴宣端坐在山寨议事厅的正座上,对厅外的喊杀声充耳不闻。能做的,这几日他都做完了。女真人攻上来,结局早就预料得到,也没甚地惊恐。今日便是自己“寿终”之日,虽无法“正寝”了,却也能坦然由之。

一介书生,却能在军营阵仗里流连半生。多少万夫不当的豪杰,已早早战死。他一个从未伤过人命的竖儒,却能得胜还朝。居然还受

封武奕郎,岂不奇哉妙也?水泊一场,十年一梦。从饮马川始,在饮马川终。十年里,看了无穷景致。梦醒来时,人还在这把交椅上。裴宣似乎悟了,却更迷茫了。倒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嗖”地一响,有一枝金人羽箭射进厅上来,恰好将裴宣的宽袖钉在交椅上。裴宣也不着恼,伸手去将羽箭掰下来,丢在地上,再仔细去看一看袖口破了多大的洞。

这件儒袍是拿御赐彩缎缝制的。当年殿前受封,每个偏将受赐金银三百两,彩锻五表里。这赵佶阿哥也是糊涂,“赐金银”,到底是金还是银?裴宣自己收到的是银,估计上官去本州官库内支取的,却是金,所值相差太多。彩锻五表里倒是拨下来了,裴宣去缝制了五件儒袍。平日里还舍不得拿出来穿,这几日他倒是每日一件,替换着穿。今日恰好,五件“御赐儒袍”都穿了一遍。

做个偏将,所获“银三百两、彩锻五表里”,跟一个梁山军卒所获“钱二百贯,绢十匹”,竟没多大差别。可知梁山泊上一个偏将,在朝廷眼中,也就是喽啰。

“嗖、嗖、嗖”,又有三枝金人羽箭飞进来钉在木器上。裴宣起身,去掩上议事厅的门。回身坐下,开始整理自己的奁囊。

先捧出几册已经泛黄的雕印书册,是一套《商君书》。裴宣将手摩挲着,口中喃喃道:“公孙鞅曾道,昔时‘伏羲、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当今圣上,不教、乱诛,已不及圣贤远矣。却不知敢不敢怒?有百万禁军、西军在,何惧番兵!”

再捧出《鬼谷子》、《太公六韬》、《韩非子》等书册,自言自语道:“俺一介书生,纸上得来的韬略,今日也都施展尽了。仍保不得这千余人性命。不管这些是不是鬼谷、吕望所著,也不论文韬武韬、龙韬虎韬,便是豹韬犬韬,也救不得众人性命了。是俺愧对先贤。”

奁囊底下,是厚厚一册手稿,写满蝇头小楷。乃他是历年的诗作、杂感、政论。随手写来,已积攒了数十万言。其中不乏治国安邦之策、兴农强军之谋。裴宣朝也有数年,却不从屑拿给谁人去看。虽然无人喝彩,写来但求自己心安。

裴宣略略一翻,掉下来数枚红叶。裴宣将红叶都捡拾起来,小心翼翼地夹回去。又将册簿贴在脸上,口里吟诵起那首,他最后写下的七律。道是:

狼镞蔽天万物昏,小吏何惜劫后身。

百年安枕非吾愿,千口无归更怜人。

此处青山可埋骨,来年雪夜谁伤神?

与贼世世为敌手,杀尽女真了此因。

裴宣目光,再落在桌案上,那厢搁着一块熟马肉,是他今日分得的吃食。山寨已经粮尽了,他一整天忙得没顾着去吃这最后一餐,如

今却觉得肚里饿了。他将身畔宝剑抽出,挑着马肉,去火盆红炭上烤一烤,觉得该热了,便大口吃起来。

议事厅外,喊杀声渐渐低下来,尽是女真人交谈的声响,再听不到宋人的话语了。

马肉冻得久了,只外皮被烤热,内里还是一坨冰,裴宣便不再吃了,把它丢到火盆里。抹一抹嘴,依次把《太公六韬》、《鬼谷子》、《商君书》、《韩非子》搁在炭火上点着,口里悄声道:“俺华夏的韬略,不该给番兵学了去!”

看看火烧得旺了,又把换下来的四件儒服丢进火里去,喃喃地说道:“俺四番上阵给朝廷效力,所得也就是这几件锦袍。如今烧还回去,俺再不欠朝廷甚么。”索性他便将身上穿的那件,也脱下来丢到火堆里,一大股青烟冒将起来。

挨到最后,他才一跺脚,狠心将自己手里的册簿丢进火里去,嚎叫一声:“俺这一生心血,可惜再无人知晓?早知如此,不如放下身段,寻个传人。如今宁肯烧掉,便一个字也不予鞑虏看到!”

门外女真人看见议事厅里有青烟冒出来,再听到人声,赶忙踹开厅堂柴门,五七个番兵各举刀枪来斗。

裴宣束一束袖口,擎双剑在手,屏气调息,清叱一声,陡然将两把剑如掣电般舞将来,径奔鞑虏而去。双剑怎生舞动,但见:

虞姬垓下曾起舞,欺瞒蒋干助周郎。

劈刺撩挂尖头利,点剪蹦截长刃刚。

来如雷霆收震怒,去如江海凝清光。

干将莫邪雌雄铁,老君煅炉赋阴阳。

裴宣提一口丹田气在,将双剑舞得密不透风,朝女真军卒冲过来。哪里有人抵挡得住?当即有两三个女真人被他劈刺到,血溅当场。剩那几个女真人喊叫着逃出议事厅门外。

裴宣也不去追赶,便执双剑守在议事厅门前挡着。有贼人上前,他便再舞动一番。双剑上带着贼人鲜血,便舞动出一片红光。

身后议事厅里,火焰越烧越大,须臾间火头便蹿上屋脊。庭院中的女真人见裴宣只是挡住厅堂门口,延挨着等那火起。以为屋中有甚地金银宝物,便齐齐放箭射他。

裴宣双剑舞得再快,也挡不住这许多枝箭。胸膛上连中三四枝,颓然仰身倒下,口里仍在念叨:“俺的诗文,一字不给番兵看……”

山间凛风吹来,火借风势,须臾便烧塌了议事厅。带火的欑檩梁柱,都盖在裴宣身上。熊熊烈焰,映得饮马川半山皆红。有诗为证:

商鞅韩飞法家魂,变法强国身不存。

今有裴宣承衣钵,烈火煅诗醒世人。

金兀术和郭药师已纵马驰入营寨之中,大摇大摆,一脸得意。

听人来报,赶到议事厅前时,正看到这间茅草屋烧得倒塌、盖住裴宣。猜测这人便是饮马川山寨的主事之人,已葬身烈火之中。兀术未能手刃这寨中首领泄愤,兀自心有不甘。郭药师在一旁劝慰不已。两人站在火光映衬之所,朝灰烬堆里指指点点,谈论叱骂。

燕青藏身之所,离此二人刚好十来丈远,弩箭勉强够得到。他悄悄从背上解下川弩,箭囊里抽一枝“勿吉铁”出来。暗暗问天买卦,望空祈祷,说道:“燕青只有这一枝勿吉铁了。若是上天垂怜剩余宋人,箭到处,这个女真贵人中了,毒发毙命,金人都退去。若是吾等命运合休,箭到,那厮不死。”借着草厅灰烬那一点微光,搭上箭对兀术觑得亲切,心里叫一声:“如意子,不要误我!”弩子响处,箭矢飞将出去。

为将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兀术自幼习武,又专爱穿林过涧、搏虎逐狼、射猎杀生,自是练得耳聪目明。听闻一声弩机响,他便猛地往下一蹲。那枝“勿吉铁”正好钉在他的盔上。战阵上遭遇冷箭,乃寻常事。兀术即刻抽出腰刀来戒备,身旁亲卫赶忙各抽弯刀,将身体护住兀术。郭药师却被挤开到一旁去。

兀术从盔上拔出那枝“勿吉铁”,凑到火光处仔细一看,一脸狐疑,旋即面色大骇。他认出此乃女真族裔所用箭矢,怀疑是女真本族人射过来的。他深知此箭镞有剧毒,中者无人救得,立时毙命。本族之人,拿最毒之箭射自己,该是多么可怖?

女真族裔乃是许多小部族拼凑起来的。兀术所在的完颜部族,势力最大,靠征伐将各个部族聚拢到一起。各部族之间,数百年间相互争斗,藏着无尽的血仇。今番兀术统带的两个猛安,并不是他完颜部族的人,内里夹杂着许多极北之边的“生女真”。难免有人对完颜部的残暴心怀不满。这一枝“勿吉铁”射来,让兀术再看身边的人,个个都不堪信任了。满腔对宋人攻杀自家族人的仇怨,登时变为他对本族人的猜忌。有诗为证:

腊日天寒乱旌旗,黄口王子脾性急。

腥膻女真血粘就,为奸狼狈互猜疑。

兀术盯着这枝“勿吉铁”看了片刻,霍地回身,从亲卫手中夺过马缰绳,跳上马挥鞭而行下山去了,一语不发。郭药师和一伙儿亲卫赶紧相随跟着,却丢下两个猛安官,立在原地,面面相觑。退下去,尚有许多着伤的女真人等着救治;不退,还未杀尽宋人,四殿下没下令,哪个敢退?一时进退维谷。

燕青以外,尚有数个宋人弩手活着,都藏在暗处。入夜天色漆黑、星月无光。山寨中唯有女真人点着火把,在各处搜寻。不时便有宋人弩手放箭,射中火光中的女真。东一下、西一枝的。女真人身在亮处,眼力再好,也寻不到暗处的宋人。几声中箭的女真话嚎叫声,终于让

带兵的猛安千夫长官下了决心。取牛角号出来,吹出撤军的音调。

着轻伤的女真,尚可挣扎呼喊,提醒族人搀下山去。那些伤重的,动不得、喊不出,便被弃在山寨里、坡路上。寒冬长夜之中,不惟宋人,这些重伤的女真人,也都挨不到天明,竟活活冻死。可知女真人不惟对辽、宋、渤海等外族人凶狠,对自己本族人,也没什么怜悯之心。一旦觉得再无用处,弃之亦如敝帚。

扰攘近半个时辰,女真人都撤到山下去了。大军摸着黑,退开十余里,才在驿道上伐木为栅、安个营盘。再拿木杆支起棚架,覆以兽皮,搭成数百个“撮罗子”住人。驿道哪有多宽敞?金人的营寨摆成一字长蛇,延绵数里远。此正是:

万物天生各有居,漠北寒天苦亦极。

虎狼尚知寻暖阳,北人南迁百代习。

安居该知流离恨,仓廪殷实懂馁饥。

不凭刀剑彼此灭,耕牧原可共一席。

再说回燕青,忍着寒冷静伏着。约莫到三更天时,云开月现,清冷月光撒下来,山寨里的情形依稀可见。却是天可怜见,今夜不似往日那般酷寒。再者燕青裁了件金人的皮裘,贴身裹住了胸腹,这才耐得住那寒气。

圆月现出来,却见残垣断壁之间,有人探头探脑,又听见几声犬吠。山寨里素来并无犬只,燕青心知这是寨里活下来的,在学犬吠探听情形,招呼同伴。未待燕青回应,已有数声响起,有学鸟叫的、有学鸡叫的。一时间,从山寨各个角落之中,钻出七八个宋人来。都是贴身裹着裘皮的,手里都拿着弩弓。燕青这几日练出的弩手,竟然有两三成的人还活着。他不免大喜过望,也从藏身处爬出来。数人搂在一起,痛哭失声。

垂泪过后,众人先至议事草厅的灰烬堆前,去拜裴宣。再各自散开,去尸堆里寻找,看看还有无幸存者。遇到尚有气息的重伤者,休论是宋人还是女真,便给他一个爽快,免其苦痛,也算是一种慈悲。

燕青独一个冲到营栅边,去那道防线周围,寻时迁尸体。哪知翻找许久,遍寻不得。竟连时迁所用的“柳叶宝刀”也没寻见。他乘坐的那匹三花马,却赫然躺在一堆女真人尸体当中,已摔得七窍流血、肚破肠出的。一群老鸹围着起落、啄食,还不住嘴地吵闹着。

燕青心内不禁升起些希冀:“俺这位哥哥乃是飞檐走壁的主,休说上天入地,登高钻洞却是行家。今见不到尸体,那便尚有可能,是他逃得性命,躲到哪里去了。天可怜见,保佑俺这哥哥还活着!”

看看马上要到五更天了,周围明亮了许多。燕青回至寨里废墟中,却见已多出了四五个宋人。都是被压在墙垣或尸堆下,被同伴寻到救出来的。寨中到处有死马、伤马,草厅灰烬尚未灭尽。十来个人饿得

狠了,便寻个窝风处,点起火来烧烤马肉吃。

燕青道:“也不知金人是否还能转回来,多弄熟些马肉,将去棋盘坨。那间数十个老幼,若得此食物,便能多活一两日。”言及此,燕青不免心内一阵酸楚:多捱一两日又如何?不是被金人杀回来逼死,便是在悬崖上冻饿而死。战乱一至,先被伤及的就是老幼妇孺。无人养赡,只能冻饿而亡。十中难存一二。有诗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