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梦醒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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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舱盖上,对她细数我的思路——既然这么想论道,反正她是死了,那就跟她讲便是。
虽然她一天到晚都在讲我压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但我可以宽容她。
这有些像是胜者在给败者施加怜悯…好吧,我才没想那么复杂的东西。
我会做什么,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并且说几句话,也与我的追求无碍。
梅洛泠妲聆听完了,随后微微领首:“正是不疯魔不成活。无名,你的执念,你的道心自幼时便产生,又经种种发展至今…如此,我确实无法在点上胜过你。”
“那是!你因为阴阳眼见多了,才逐渐生出了求死的念想…与我这出于本心,继承自然之理的正道,明显是比不来的嘛。”我知晓梅洛泠妲的过往,说起这些是没难度。
她那个别扭的理想,我觉得主要都是阴阳眼造成的,可能还有少量生活因素。
不过我也可以断言,假如抛开看见死亡的天赋,梅洛泠妲凭自己,肯定也能成就有别于如今的另一番大事业…她的底子在这儿。
有这样的条件,想来大多数难题都是难不倒她的。
只是,虽然对死亡的理解成就了她独特的观念,帮她创造出死术,但在某种程度上,又何尝不是限制了她呢。
“你把我过往看了一遍么,倒是不奇怪…”梅洛泠妲若有所思,很快释然“呵呵,有意思,如此看来,我们真可谓是互相知根知底了啊…明明是死敌来着。”
“往往是敌人最了解自己。而且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像我们这样都打到决出生死的,迈入知根知底的程度是理所当然。”我在舱顶改成盘腿坐“要我说,你那套理论,属实不可理喻——凭什么执念更高就能在战斗中取胜,难道这不该看谁的绝对实力更高么?如果你在全盛状态直接对我下杀手,我是绝对不可能赢的。”
可算是讲出口了,早在挨打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这么说,现在才终于有合适的机会同梅洛泠妲问个明白。
她对此却是不置可否:“无论怎样,最终都是你赢了我,莫非这还不能说明事实?我想,若是你没有那样的道心,很容易便屈服,我们都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我无言以对。显然哪怕梅洛泠妲已死,她的各种观念也是不会变的。
该说不通的问题,就是说不通。
“我能取胜,更多是在于你没有用全力,还有翡棱的各种条件都被我利用上了…这跟我个人的意志是无关的。”我扬起眉头,稍微试着再跟她讲道理。
要实事求是嘛,我与梅洛泠妲的激战,但凡其中的某个环节变化一下,都不可能是如今的这个结果。
越过那么多丧命的可能,我得以活下来才是真正的绝无仅有的奇迹。
假如她全力施为抓住我,假如我没遇上札埃苏,假如我没听过芒撒蒙溯的故事而对青铜树产生怀疑…能出岔子的环节太多了。
其中,不会因我意志而改变的客观条件也很多。
别的不提,倘若金翅大鹏诈尸后没有闹到恰好撞断青铜树的程度,我哪有机会和状态一落干丈的梅洛泠妲单挑?
就这,机缘巧合之下,我也是险象环生,勉强才给了她致命一击。
“若没有你的那份执着,现实又岂能发展至此?能借势反击取胜,亦是你执念所带给你的力量。无名呀无名,你的道心,便是你的力量之源,毋庸置疑。”梅洛泠妲轻轻摇头。
她纵使落败,纵使死去,可到底也是个道心坚硬的,观念绝不会轻易改变:“我原先并没有将你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是我失算了。直到你引动了那树,将我击坠…我才意识到你其实是个与我不分上下的同等对手。你,还有我——我们是道心之争。然后,我此时的道便是败给你此时的道了,如此而已。”
好的,我确实不可能真正理解梅洛泠妲,观念的事情已经无须再提…不过她也真是嘴硬,只说是“现在”败给我了,她还在想以后呢。
“哎,我…只是单纯地想要求生,想要将生命延续下去而已啊,却总是遇上艰难阻我道途。”改换话题,我对她诉说起求道之路的苦闷“你也知道的,你看过我的记忆——在这里,我的故乡,有无数先贤仙圣,得道飞升。那都是成就不死的大能…世界很大,有许多英杰,生之不尽层出不穷…可就算是他们,也只会像草芥般催生,如草芥般逝去…我,不想成为其中之一,我想要的是——唉,不成长生,终究要面对寿数大限…”
何等神奇,双方已经知根知底,却无法互相理解;分明是生死有别,反倒能互相交谈;本质应当是死敌,居然像是挚友般倾诉心声…
这事儿虽看似不甚合理,可放到这样的环境下竟也显得相当顺理成章,并无不妥。
除了单字一个“奇”以外,又还能怎样形容此刻呢。
在我此言过后,梅洛泠妲的眼神略有闪动:“为达成不死,你其实无意间已经做了许多努力…寻仙问道,求索神迹,探究生灵之秘;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你将心中的执念扩张开来。尔后,在环境剧变的促使下,你的潜藏执念快速膨胀到了今天这般堪称疯魔的地步。”
“不过,无名,你之所以能达成这点,与你生来即俱的孤寂,同样有很大的关系啊。”她说着,伸出手指摇摇直指向我。
孤寂,这是她在见我第一面…或者说第一次与我神交之时做出的评价。
我…真是个很孤寂的人么?
她老这样说,我自己倒是没有这么觉得过:“喔?但我姑且还是保持了一些与别的谁的来往呢,这样也叫孤寂?”
“你的世界和光界有些不同…应该讲,你所在的这一国,异族相当之多。你是这夜之国中唯一的人族,生来便品尝着孤寂。”梅洛泠妲说着,在床边坐正“各式各样的异族与你的隔阂不可抹消,湿生的你也找不出可称之为父母的人——所有时间里,你都只有你自己。在见证烟花易逝时生出的心结,被点破‘人终有一死’时构成的执念…无名呀,你为了延续自己步入近乎疯魔的境地,这不是孤寂,又是什么?简直该说是走到了孤寂的极致才对。”
最极致的孤寂,便是除自己以外,再容不下其他人,再无法接受其他人。
我先是嗫嚅,随后沉默,接着才开口:“血池还是比随便哪个阴湿处要好多了…我,这样…那是因为…夜之国,确实是没有其他人族了——这是族祖调整出来的问题。到了光界后,我见到别的人,状况已经好转不少。”
“但也没有谁能真正走进你的心了。”她很快接过话“错过的已然错过,愈发坚定通透的道心不再会改变…‘亘古不易’,是吧。你身边的人…马达蕾,还有那个叫塞莲的,对么?塞莲在你不见之后,还曾到我这边找过你呢;而你在执念驱动之下出手毁灭翡棱的时候,恐怕并没有考虑过她们感受,还有她们能不能活下来…我能看出来的,就算在面对人族时,你也已经不会把人认作同族——这,总不会是我看错了?”
“无名,你的心中,只容得下你自己。”梅洛泠妲下了定论。
我知道,她说的没错,我无可争辩亦无需争辩。
在不涉及根本追求的层面上,我的资历确实不如梅洛泠妲,她能挑出我不少问题来。
“你来到光界后,变化其实很大。生死间的游荡,连番的经历,你很多地方不知不觉间已经和最初相差甚远,从身到心皆是如此——但那些都是表象。”她像是在补充“无论如何变,你的‘道’总是不变…这才是你之所以为你的根基呀。”
我,聆听着,无言。
才到光界没多久我便死了,又让祭主招魂做成灵体…借助地秽物重生后,我已经彻底不再是人,根子上都被重塑了一遍。
当然我也有感觉,我所经历过的一切,已经改变了我的某些观念、处事方式。
可能她完全正确吧,事到如今再去考虑我以前是怎么想的,还真是没法子了…但至少,我还可以作出些许反击:“…说的倒是不错,可你自己又是怎样?”
梅洛泠妲饶有兴致地反问:“你说,我么?”
当然,正是如此。
就我个人而言,她的这种描述是并不符合我的美感的,我觉得大概中等教育毕业之后,大多数人就应该不会再用这些…语句了。
但是,梅洛泠妲人都死了,是最后的残渣了,我跟她还计较什么呢,顺着来也无妨。
“其实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你用话术笼络的那些追随你,甘心赴死的人当中,有多少是真正发自内心信奉你的…所谓‘理念’的?恐怕不是觊觎你的面容美声的愚者,就是单纯的蠢材,或者是懵懵懂懂,身体成长了而精神依然幼稚的小孩吧。”重新捋着她的经历,我见到了她实践理想的路途,凑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