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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贰 尋蕉

作品:《 惟此秋凉知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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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样学样,二人背面,相距不足三步。

久久不动,台下先是屏息期待,后渐渐有人打起了哈欠,再变得一片唏嘘,最后是蚊蝇般私语。

终于,第二声锣响。

宁白鸾提起木刀,近看那晃动背影:“既然刀决,何不起身?”

阴鸷的声音传来:

“刀行剑法扬名,是在辱没刀。今日我来……杀你!”

寒光闪过,台下惊呼出声:

“小白!”

“宁兄!”

回身一刀刺空,掀动宁白鸾右额角白发,随即凭空滚转刀身反抹,横刀贴身擦着脸颊向上戳起扰乱刀势,鬼头刀劲力上飘,掀开他额上指甲大的一块皮,火辣辣地血涌。

上飘的刀又在空中画过大弧,“刀奴”人随刀转迁就刀势斩宁白鸾腰腹,横刀刀柄下落,截住鬼头刀。

“杀你者,刘侍锋!”

吱吱木响,宁白鸾急忙再次提刀,一脚正蹬踢得刘侍锋倒飞出去,地上滚了三圈滚到台沿,断了第一刀刀势。

一同落地的,还有一截寸许的木柄。

白裤上开了一道狭长口子,殷红洇湿了齐整断边,伤在皮肉,是方才踢出的那条腿。

看台上大监登时哆嗦了起来,下意识往于尉身旁挤:“见、见红了……”

三十二名禁军皆攥紧兵器,身形微动;霍养神蹬紧地面,凳子不知何时后挪了半尺,随时可以出手。

可于尉却大手一挥:“再看看。”

沙场提拔到皇城,有三五年不见争斗杀人;曾往两度武试,规矩又令不得见红,也就没见武人视前途作儿戏。今日难得一见,兴致已被勾起,非尽兴无以收场。真闹出人命,烂衫得生杀头便是,白发取胜赦免即可,一念的轻松。

当然,尤其作祟的,试探“布衣门”的余心。

轻轻动脚,伤口痒痛,没有胀麻,伤得不深。看他平日态度,那拭得雪亮的刀应该不屑也不愿淬毒。

抬眼看人,想要拾起“忘意”,止于一念。

眼前人非常人,刀非常刀,调动忘意之应必定取胜,但忘意本质是省略思索随身而动以快过他人,木刀对上极好的铁刃,忘意的格挡会出岔子,即便一定会赢,难保不受重创。

心中思量,鬼头刀又恶魂般游过来。下劈,斜剜,翻转平刺,抹回,宁白鸾不敢硬抗,以刀尖戳击、刀身托推刃侧刃背,一再避开锋芒消力,思虑对策。

心数谓之“德”,成就谓之“位”,掌术不修心,乃“德不配位”,等同烹毒,愈久愈显。拜刀失己便是如此……如何在这“毒”上做文章……

以身侍刀求刀法无敌,“身”会成为“刀”的武弊——武弊,他也有。虽表面不同,内里会有相通。需要……勾起武弊,寻求灵感。

“呼……”

再次挡开,宁白鸾以裁衣暴退数步,长出一口气。

退得过快,争出一息空当,对面攻势也为此中断。

即便宁白鸾,木兵拦挡铁器也未必绝不失手,横刀遍布深浅不一的豁口。鬼头刀力沉,再碰几下难保不会折断。与刀合而为一的人,徒手杀之难于登天,可木刀轻飘亦无锋芒,甚至不比空拳。

机会有限,而武弊还未涌起。

灵感……灵感……

下一刻,宁白鸾身动,主动迎过去,半边脸糊满猩红,低伏的迅捷游身仿佛厉鬼,引动台下一片惊呼。

仰刀滚身第一挡,刀尖削落一寸七;

带起两成忘意、侧刀戳出第二挡,刀身削窄二分;

四成忘意,翻臂撩刀第三挡,对面旋身将刀势拖回,刀尖斜削去两寸七……

四成,是动用忘意的极限。世间极致皆是半失控之态,忘意过高心不由意,如此条件下万分凶险。

突然,宁白鸾身形猛地一滞——武弊,此刻终于追上来——忽然绊倒在地,鬼头刀刀势迟一步变幻,再逼过来。

“去死。”

说是横刀,此时只像削尖的破烂木棍。荡刀拦挡,横刀连震带削断去一尺七,刀刃进势略减,仍挥向面门。

霍养神木椅被撞开,后滑出数步跌落看台,人已起身,腕子却被紧紧箍住,无法挣脱。

望向一旁聚精会神笑看着擂台、轻轻摇头的于尉,惊异出离于愤然,嘴角肢端乃至瞳孔,止不住地颤。

瞬间压下忘意,拾起地上鞘,与手中半截木刀交叉,借助扑倒的身力,将鬼头刀强行挟住压下!

侍刀之“奴”为尽力跟随刀势,势必留出双手用刀,身为“刀衣”的鞘会工整置于地上。

四成忘意遛他许久,不只为勾起自身武弊以唤醒灵感,还为缩短“差距”。

刀是利器,平日以鞘藏锋,鞘材质各异,不限于革木铜铁。游走江湖结识一位要老掉的刀匠,弥留时短不足以授锻打,只将磨刀识器的功夫传授,足以受用一生。

镔铁是锻刀的料子,而见那黑绸缠裹的鞘,一眼便知外罩的是镔铁;芯料未知,却也不会差。

提起瞬间便知,里外合一分三厘扎实的镔铁,虽不比刘侍锋手中名刀、不足以交锋,至少足以用于招架。

人刀势同,却终不为一。人为刀弊,体动有限,刀不能凭空自游;刀为人弊,为顺应刀势人必须相应动作,身动可轻易预料——致互相拖累。

“混账!!!”

用剑手摸鞘,玷污了刀的“衣裳”。刘侍锋一声爆喝,瞬间加重手上力道,刀锋切入镔铁二厘,难以抽出。

宁白鸾以鞘压刀起身,斜蹚一步,断刀直刺刘侍锋双眼!

众人噤声敛息,如走兽惊弓。

“可带着你的主子去死了。”

宁白鸾喃喃道。

整臂忽然一僵,本该渐放的臂一下绷直,断刀直愣愣地划开眼角,刺向背后的虚空。

鬼头刀脱控抽回,裹脑劈下。

勾脚踢起地上断刃,猛地踩下。

参差断面刺进布鞋薄底,削尖一面则硬生生将破布鞋面洞穿,钉进台面的木板三分有余。

剧痛令人体缩紧,进刀浅些,划破胸襟、束胸,初发育的白皙胸前斜下一道浅红的破皮。

目不及接,即时本能地提起十成忘意,十成裁衣的巨力一掌根挥碎了面前为养刀而欠缺营养的邋遢脑袋,血肉爆红了半面白衫,淋湿了稚气未脱的脸。

身归意主,即刻伸手扯紧破口胸襟。

无后怕,无介怀,杀人后冷静得可怕,优先环视四周。看台在背,哈丹在侧,正面尸身阻隔,庆幸无人有眼力窥见,血淋满面地释然微笑。

眼见尸身仰倒前一刻,残余反射还在试着拥刀入怀,心里忽然剧震,随之涌现出些许沉重,几乎盖过悲悯与庆幸。

人……该如是吗……

若该如是……莫非人皆带着“罪”来,所行诸事皆为赎罪……

无论生灭,只余可悲……

红泥一言稳固的本心,此刻又要动摇……

于尉起身向众人宣布着什么,大抵是判他防卫不作追究,他不在乎,只揪着胸襟失魂般下台,红泥自然凑过来。

他无意开口,她也不说话,只是陪着,直到进院,在外等他擦了身子处理好伤口、换了衣服从房里出来,又陪着枯坐到晌午,直到先归的四人同桌吃饭。

霍、尹瞧气氛不对,吃得安静。

红泥埋头吃着,故意弄些响声,却瞥见宁白鸾心不在焉地捏着筷子,不曾夹菜。

“你……怎么样?”

“无碍。”

“那一刀怎么会失误?”

“无碍。”

“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无碍’两个字!”

宁白鸾瞥一眼气红了眼的红泥,态度软了一些:“别担心,我会赢到最后。”

红泥却一巴掌拍在桌上:“谁他娘的操心你能不能赢了!?我是问你的身体!你到底对它做了什么!?”

尹诗源和霍兴兵悄悄地揭下迸了满脸的米饭,一个瞧着宁白鸾,一个偷瞄红泥。

“我说无碍便是无碍。”

宁白鸾把箸拍在桌子上,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红泥哭腔的低语:“你最近……不练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