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3qxsw.com

拾柒 競紅

作品:《 惟此秋凉知我意

一秒记住【3q中文网 Www。3qd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粘杆处是天家暗部,向世人守秘。若无红泥这层关系,即便秉持圣旨,也无缘、无权一见。

红泥捧着地图,不曾标记,不曾言明,即便夜间行路仍要尹诗源遮蔽双眼,白日下车活动时更是如此。三日间,红泥赶车,昼伏夜出,坐车行遍半个北旗,宁白鸾出面逼退两条“尾巴”、三波山匪,终于来到北旗州西南际。

于此荒郊寻得一处名为“丹砂驿”的驿站,,三字牌匾下刻着奇怪的符号,不止字形奇怪,还兼用了阴阳刻法。

红泥解释说:“这是‘牙符’,算是粘杆处的暗语,这几个字对应标准文字的‘常居驿’三字,即居处不变的驿站。”

言毕,独自入内。一盏茶后,竟沉着脸出来,一言不发,扬手迫切地催二人上路。

车马寄存丹砂驿,步行最后一段。

“里面……是阿克占家二流之一?”

“嗯,”强颜欢笑,“我阿姐,阿克占红玉。”

死劫过后,大概是“采药”后脱胎换骨,五感比以往敏锐太多。只要专心,从气息听出一个人的实力不难。

他自然也听得出,红泥此刻气息乱了。急促、不规律的喘息,急迫地走在前面,不再顾虑是否蒙住尹诗源双眼,只顾提枪急行。

宁白鸾转头轻轻冲尹诗源点点头,二人也赶紧跟上去。

方才隐约听到红泥二人在驿站交换暗号,语气凝重异常,大概出了事。另外,若丹砂驿担任第一重门脸与警戒,兼顾情报传达,坐拥七名一流的粘杆处不该只派一名二流……

边关如常的小摩擦,也未听闻都城内乱;南越、若愚这等南方部州亦无战事;以武立国根基未稳,也不可能引战扩张……

既然天涯尽处无征战,为何……

据传宇文老祖盗掇地气延续性命、精进和稳固修为,故不能久离土地,因而喜青山而厌高楼,尤惧深海,无以长途行舟——

顾瀛洲隔海,若灵尊消失后藩王确信老祖不会无伤、更无从渡海,因此生乱,则一切便不难解释!

他急着否认自己的推测,低语自欺:“还是先看过粘杆处情状……”

此后两日几乎不舍昼夜、不言片语,红泥只顾在前面走,宁、尹二人在后面追。自觉亏欠人情不曾偿还,宁白鸾适时教给尹诗源“走路”的法子——以髋带步、以身行路。这是将身化零为整的基础,参与走路的部位多了,疲劳会分散,恢复也快,人更耐走。

起初尹诗源不得奥义,走路时扭得像个勾人魂魄的风尘女子,他自己大概也意识到,红着耳根坚持下去,渐渐走得自然。只是即便省力许多,也不足以与武人相比。尹诗源扭不动了便由宁白鸾搀着乃至背着,此时红泥会稍微放慢脚步,大概还在意宁白鸾感受。

二流顶尖武人也只是二流体力,提着重枪着急忙慌地赶路,总有力竭之时。彼时尹诗源得以解脱,在草地上躺成个大字呼哧呼哧地喘,渐渐漠视了虫蚁在身上面上爬、叮咬皮肤的痒痛。

而红泥,会坐在远些的石面或地面,背对着二人,皱着眉头闭目调息。这时宁白鸾会屁颠屁颠地凑过去,不说话也不侵触,只是坐在她身后望着尹诗源、防备毒虫猛兽。

脊背隔着刀轻轻贴在一起,他能轻易感受到她喘息带来的起伏,察觉她心中忧惧引发的轻颤。

几日大汗的馊味会藏起眼泪的酸涩。他仍知道,她在憋着一口气。人在苦难时总会憋住一口气,这口气会将人水袋般充起来,人会自欺欺人地硬气很多,才得以于遍布荆棘的生途上继续挨下去。

劝慰是根针,倒下时刺出,会激得人清醒;而此时刺出,她会刹那间软下来,坠入卑微的绝望。

所以他什么都不说,只是背靠背坐着,感受她的重心不经意地一点点靠过来,自知大概安慰到她,心里也会轻松很多。

每当重心快要完全倒过来,她会被冷风刺激般战栗一下,猛地坐正,然后拄着膝盖站起来,故作轻松地拍拍屁股,沙哑地说一句“走吧”,然后自顾自沮丧又坚定地前行。

牧泠、北旗、明契,三州交界、北旗境内一侧,一处不起眼的山坳。坡上穿林俯瞰,隐约可见不大不小的聚落,木竹的凉屋严格地坐北朝南,家家门前有小束的竹,聚落外围也是层层的细竹,框出一片世外洞天。

记得师父说过,粘杆处饮食讲究,务必两炊而就的三餐与一日的药茶酒水,会集中在四辰内用毕,此四辰外免进水米,族中青少也会尽力遵守。晨午炊饭,在卯、巳时进行,逾辰、午二刻前务必用完饭,未末申初用晌饭的冷炙,不得已余者埋以饲竹,餐食不留过夜。

留意树影,估量天时大约过了正巳。望见聚落里升起惨淡的炊烟,宁白鸾心道不好,眼看身边红泥忽然发狠,挥舞长枪搅断拦路枝杈、不顾划伤皮肉地连滚带爬奔下去,他也急忙加快步子紧跟在后,提防出事。

“怎、怎么会……”红泥声音颤抖,“无人望风……”

秘密机关所以永远保密,须时刻有人环卫,必要时让人永远闭嘴,从而保持隐秘。

她急忙将遍布划伤的手兜在唇前:“门主!门主!红泥回来啦——”

几处门帘应声耸动,探头的只有妇孺。

“红泥姐姐!”沉寂的聚落里响起清脆的童声,声音里满是惊喜。

“红泥,你回来啦……”同一扇帘里走出一个略显疲惫地妇人,拉住方才险些绊倒的孩子。

强颜欢笑:“浣姨,小幸吉,好久不见啦~”

阿克占浣欠了欠身,不等她说话,幸吉转头看向宁白鸾,欣喜道:“红泥姐姐,你把门主爷爷带回来啦?”

宁白鸾一愣,仔细端详眼前的孩子,忽然发现他两眼竟不看向同一处,分斜的眼上还障着一层灰白的翳。

阿克占浣抱歉地笑笑:“幸吉双目不能视物,多有冒犯,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宁白鸾礼貌地笑笑,上前几步——依旧隔着令人安心的间距——弯腰半蹲下来,平视那孩子的双眼:“不能视物,为什么判断是‘老门主’?据我料想,红泥与阿克占老家主关系应该不会太融洽……”

阿克占幸吉向后缩了缩:“气、气息……”

气息?他也是入绝顶后才能以气息辨人,这孩子……

记得师父说过,人有六感,也以此六感构建各自的人间。视听嗅味触五感会以见闻限制被她称作“灵感”的第六感,使无疆想象变为有界的联想;而五感有缺,“灵感”也会主动填补,新的感知会更加敏锐而多彩。但……会到如此地步?

显而易见,这位阿克占幸吉,也是天才。

直起身问阿克占浣:“粘杆,可教过他?”

阿克占浣有被冒犯到,一方面心情本就沉重,一方面也对此无可奈何,只得尴尬地笑笑:“客人说笑了,这孩子如何能学……”

笃定道:“只管教他,会有惊喜。”

浣叹了口气:“就算能学,当下也无人能授,粘杆处男丁早被征”

戛然而止。

发愣片刻,随即将幸吉拉到身后,身形狼般弓起来,手里不知何时提起门边削尖的玄色轻竿。

闻言红泥一下红了眼,眶里漾起微波,却还是走上前劝阻:“浣姨,他不是”

步伐震落了泪水,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手脚随即酸软,竟跪坐到地上。

诧异摸向湿润的脸颊:“我……这是……”

脆弱是会传染的,佯装振作的女人间传得更快。刹那间阿克占浣也红了眼眶,气势软下来,身形也随之垮下来,最终下巴枕在幸吉肩膀,泣不成声:

“宇文射这个畜牲……”

尹诗源这时才有惊无险地从山上滚下来,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景象,自知不该打扰,便静立在一旁。曾经厌倦世俗,莫旗一般避世——只是他避世手段是封心,而非远俗。本不再打听天下事,加之天家有意封锁讯息,他会像大部分人一样蒙在鼓里,不会察觉顾瀛洲之乱。

浣的态度无疑印证了宁白鸾的推测。望着红泥将嘴唇咬得发白还要拄着枪起身去安慰浣,他一阵心疼。

为伐顾瀛洲,竟将粘杆处男丁征尽……

宇文射虽不算明君,也不该如此竭泽而渔,除非——

早已对粘杆处失望,才会不计损失令之跨海东征……

沉默良久,他走到红泥身边:“现在,可以说了吗?”

红泥偏过头,笑容惨淡:“你不是早该猜到了?”

坚定摇摇头,眼神真挚:“要听你说。”

红泥苦笑着抹去脸上泪:“还真是……很‘宁白鸾’的答复呢……不惜自己做恶人,也要确定我走出来?”

望着那真挚双眼,酝酿良久,简短开口:“顾瀛洲独立,粘杆处男丁被征尽,俱往死地,仅此而已。”语毕,搀着浣起身进屋。

顾瀛洲与八州大陆隔海相望,宽阔海峡断绝了退路。不善水的粘杆处此行,进则万劫不复,退则十死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