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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柒 競紅

作品:《 惟此秋凉知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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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陷苦难之人,能客观审视并复述经历着的苦难,便是未被打垮的表现。必要时发问,纵观当下众人情状、立场,只有宁白鸾不得不做一回“恶人”。

日薄西山,破了惯例在傍晚烧菜,款待来客。

说是款待,山中少鲜,肉有山鸡,菜有菌、笋以及自家栽培的菘,调味唯井盐并几种木叶。宁白鸾与尹诗源都是随和而知足之人,自觉眼下简单菜肴,胜过干粮千百倍。早为“枫叶红”破了酒戒,当下情形更不必挑剔。

酒,也有,很多。男人们走了,带走了力量,带走了规矩,带有了热闹,带走了隐秘与杀伐,却独留下了酒,像要证明他们待过。

农家酒浑,剩着很快便会酸掉。各家为庆祝红泥姑娘回来,酒被凑到一处。

不再需要保密,山坳里燃起篝火,女人们穿上最好的衣服——有的甚至穿上男人的衣服,借着酒意晃悠在篝火前,心照不宣拙劣地模仿起男人们曾经练武的动作,混着自己学过的粘杆基础,胡乱创造出一支又一支简陋的枪舞。孩子们拿着小竹竿闹哄哄地跟着,似乎很忙,又不知在忙些什么。

唯一的男人被两碗酒撂倒,大姑娘般文静地睡在床上。大概也受这几天的奔波影响。屋外,红泥半偎半倒在宁白鸾身上,脑袋靠着他的肩膀,迷离的双眼追着篝火旁乱舞的人影,手里还咋咋呼呼地举着酒碗。

她眼里的红此时已经跑去两腮:“瞅……瞅瞅!粘杆处!热……热闹……”嚷嚷完这句,脑袋软趴趴地耷拉下去。

有些宠溺地捧道:“嗯,热闹。”

静默良久,红泥忽然抬起头:

“噫!好!热闹!”

手臂高举,酒被扬出去,泼洒在二人身上,她身子仿佛被一下浇醒了,哆嗦一下瞪大了朦胧的眼——意识似乎还不甚清晰。

“咦……?脏、脏了呀……脱了……姐给你洗洗……”说着便去扯他衣服。

“不、不必。”一手攥住她手腕,一手扯紧了领口。

“还在假正经……”醉醺醺端着酒碗用小指戳着他挺翘的鼻子,“你都扬名啦~接下来‘南下天家看繁花’~快意着嘞……无论……怎样男人,一旦安、逸下来,一定会想女人……老门主都会想……”

她说得不错,男人不能没有女人。盛世衰世,平世乱世,落魄或安逸时,一般男人总不自觉地想女人,这是血肉里带的。

可女人,尤其自尊的女人,只有在困迫至极时,才会发自内心地去幻想一个男人的出现,一个可以把一切放手给他、足以解决一切顾虑的、可以安心依靠的完美男人。

此时此刻,他——“她”——冒充着这个男人。

并未在意余光里她抛掉的酒碗。下一刻,耳边有热气拂过:“今晚……我给你……好嘛?”

酒碗落在石头上,啪啦一声碎了。

宁白鸾感觉自己仿佛冻僵了,又仿佛热昏了。当她胡乱撕扯自己衣领亲吻自己颈侧时,他猛地一激灵,坐直了身子将她轻轻推开,捂着领口喘着粗气。

他看不懂自己了。是应激?期待?还是后怕?

红泥侧坐在地,迷离的眼神似乎清明不少,眼底随泪水升起浓浓的颓丧与自嘲:“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倒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

不等他答话,她拍着胸脯哭喊道:“可我也只是个女人啊!女人难受的时候会想男人,很正常吧……”

“嗯,正常。”

“你……嫌弃我……”

“不,我很……喜欢。”

头还昏着爬不起来,红泥索性抱着膀坐在地上:“那当然,本姑娘这可是可贵的旦率,其他女娘身上可见不到!”

笑盈盈地提醒道:“坦。”

撇了撇嘴:“噢。旦坦。真麻烦。”

宁白鸾嘴角抽搐一下,温和地笑笑:“你开心就好。”

良久的沉默。

“?,宁小白,你为什么不要我?”

宁白鸾尴尬地笑笑:“怎么不要……”

“送到嘴边都不吃,你是男人嘛?”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你……不会想着那个宋大小姐吧?”

“武试之前,我真不认识她。”

“那你……”红泥垂眸思忖良久,“是因为对我不熟悉?”

正想怎么搪塞过去的宁白鸾下意识点了点头。

女人们多跳累了坐下,目光有意无意看向这边,兼窃窃私语,火堆旁只剩孩子还在摇着竹竿呐喊。

宁白鸾望着孩子们蹦跳的身影,漫不经心地问道:“可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红泥白了他一眼:“美得你……你还没讲过嘞。这事,怎么也轮到你主动了。”

宁白鸾垂眸苦笑:“讲出来,怕把你弄丢了……”

这倒是没撒谎。旁人情理他能随意洞察,可一旦事关自己,便不可避免地意识到自己的青涩。红泥不止一次表达自己喜欢“男人”、喜欢“他”,“她”也生出那种情愫。“她”不想失去她,也就不敢暴露“她”。

“啧啧,有故事呀~那就等时机成熟再讲咯……”

说着,红泥干笑两声:“姐姐心善~虽然不能说我的事,不过她、她们的故事,我可以慢慢讲给你。”

虫鸣渐响,晚风渐柔,时间轻缓地来到深夜。女人们抛下一片狼藉,想着明天再收拾,便各自带着孩子回房。孩子们闹得太欢,睡得格外沉。

“……老门主教女子总教不出东西,只有我和红玉姐格外成器,不输男子。红玉姐这人啊……”

她坐在门槛上,“她”伏在她膝上,在她微醺的讲述声里毫无戒备地安然入眠,仿佛回到那段原本再也无法重温的、作为“她”的时光。

风每吹过一下,火坑里万千的余烬便会闪红一刹,门口的帘子也会浮动一下,风从缝隙钻进屋里,妇孺或长或短的睫毛也会轻轻抖动。此时孩子们会呷呷嘴,间或含糊地呓语几声,从口中泄出零碎的梦,被风从半掩的窗子带出去,教给夏虫诵唱,有意无意地为她们醒时梦时的灿烂生命伴奏……

坠着脖子栽歪着身子睡了半宿,红泥一大早就哼哼唧唧地向宁白鸾要说法。宁白鸾哭笑不得地捏着她两手帮她按揉外劳宫,一边反复嘱咐她轻微摇头,一边听着她不依不饶的埋怨从右到左,又从左到右。

看她半天没有停止的迹象,耳根快要起茧的宁白鸾只得打断她:“说真的,你有什么打算?”

红泥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反问道:“南下,你会走燕云州,过宋家,对吗?”

“登山”不易,重学一门或几门手段怕混乱了当下所学,最有益的,还是去见识全法拦刀。听闻新法拦刀配备铁护臂,宋仪当日所示显然并非全力;至于古法拦刀,兵形奇异,缺乏详实记述,更值得一见。

即便如此,宁白鸾还是莫名有点心虚,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到了以后,在宋家等十五日。若我没到,走你的便是;若到了,你得带我一同入京。”

“彼前,你做什么?”

红泥眼里闪着光:“合辇弟弟胆子小得老鼠一般,脑子却也灵光,一听征敢死队,他肯定第一个跑;还有幸吾弟弟……”

看她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宁白鸾心里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鼻尖。

“最重要的,你说教幸吉弟弟会有惊喜,我倒要看看什么惊喜。”

险些忘记,熟练掌握粘杆全法之人,还有红泥。

想到这里,宁白鸾会心一笑。

笑容僵在脸上。

因为下一刻,红泥狠狠踩了他一脚,恶狠狠地呵道:“笑屁!?”

竖起的小指像威胁又像提醒地戳到眼前:“她、得、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