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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贵发在黄河边足足伫立了两个来时辰。

直到太阳偏西，他才吃了点干粮。然后回马，信步由缰，顺一条小路走去。马蹄嗒嗒，心潮澎湃，黄河的声浪在他的身后回响着，在他的心里回应着……那条纵流万古、横贯中华、天地造化、百川朝宗的华夏神圣河，似乎流淌到了他的心里。

乔贵发骑马走了约一个时辰，远远看见一片绿油油的庄稼，长势十分喜人；再往旁边看时，正有几个人在刨挖东西。这是一片正在开垦的土地，间隔不远是一片庄稼，间隔不远又是一片草原；野草和庄稼相间相映，天工和人力相辅相成。

乔贵发正在走马观景领略草原农田的情趣时，忽见那几个人中有两个人跑起来了。只见一个追，一个跑，一个骂，一个叫，向他这儿跑过来了。

后面那个人追着，骂着：“日你妈的！懒得就不待动！今天我打煞你狗日的！”

眼看着就快追上了，只听前面的人边跑边哭叫起来了：“啊！不敢了！啊！姨夫我不敢了！”声音稚嫩而清纯，原来是个小娃娃。

乔贵发顿生恻隐之心，他赶紧策马过去，翻身下马救护。那小娃娃赶紧躲避到他身后，边躲边惊叫，两只小手抓着乔贵发的衣襟瑟瑟发抖。他姨夫追骂着跑过来时，乔贵发一把拽住他劝解：“大哥，你别追打了，你看他吓成甚了！有甚事不好说吗？何必动手呢？”

“你！”正在气头上的姨夫，正要对乔贵发发作，一看乔贵发那高大的身板子，再掂一掂刚才那拽了他一下的劲儿，他不敢发作了，转而变成了抱怨：“哎！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是俺自家的事，他是俺外甥！哎，你哪能管了这些家务事？”

乔贵发拍拍这位姨夫的肩膀，笑着说道：“我是管不了你的家务事，可你也不能打外甥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生了这么大的气？你说一说，我听一听，或许能帮你。”

于是，姨夫便把他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个外甥来口外开荒种粮的情形说了一遍：原来，他来口外开荒种粮刚三四年，仅够混口饭吃，还没有打下什么基础，开荒种粮全凭一身苦力；他咬着牙苦干，两个儿子硬着头皮苦干，全耍着一泡子苦力和汗水。外甥只因去年父亲去世，没有活路，他妈便让这位走西口的姨夫拖拽出来，找一碗饭吃。可小娃娃才十三岁，力气小，耍心大，哪能受得了这样每天起早贪黑地苦干？所以，姨夫就嫌外甥不好好受苦卖力……

说到最后，姨夫还气狠狠地说道：“他本来力气就小，再懒得不待动，连他的口粮也挣不上！你说，还能让我白养活他？！你说，我不管教他能行？！”

姨夫说完，反问着乔贵发，却等不来回答声；他转脸看时，乔贵发却默默不语，眼眶里竟噙着一汪泪水！

原来，乔贵发一听这“外甥”二字，又看见是个十三岁的小娃娃，再听见殁了父亲，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舅舅家受苦受罪的情景……如今，他自己总算挺过来了，可这娃娃，正像他当初一样受煎熬呢！一个十三岁的娃娃，刚殁了爹，又离开妈，还得来千里之外受这份苦难……苦命的孩子呀！——乔贵发触景生情，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乔贵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你叫他做甚活计呢？”

姨夫说道：“开荒地。”

“嗯。”乔贵发应一声，然后随娃娃的姨夫走进地里察看，只见这片开出的荒上撂着几把镢子和几把铁锹，旁边的庄稼已经长了很高；人工作务的耕耘过程已经完成，现在该是天地日月风雨爷爷娘娘们的自然作务过程了。原来，眼下正是秋收前的闲散时间，这位姨夫便带领子弟们开垦荒地，以求明年能多种几亩地，多打几石粮食。他每年开一片，第二年种上，现在已滚成四五十亩地了。

乔贵发眼看一番，再耳听一番，然后问询道：“你们就这样开荒地？咋不用牲口？”

姨夫说道：“哪有牲口？我出来刚三四年，还没坐下底子，哪能置得起牲口！”

“那你这四五十亩地的耕种，都是人力扛苦？”

“可不是嘛！咱置不起牲口，也雇不起，人不扛苦咋办？”

乔贵发说道：“周围尽是咱山西人，先借钱买上牲口，秋天卖了粮食再还嘛！”

乔贵发动着恻隐之心，替这几个可怜的受苦人想着办法，可这个办法在这个地方没有用场。

这位姨夫却说道：“尽是山西人？俺忻州人也不少呢！可是庄稼人这时候都是眼巴巴地等秋天的收获呢，现在谁能有闲钱存在手里？”

乔贵发听着，皱了皱眉，又问道：“你这四五十亩地能打多少粮食？能卖多少钱？”

姨夫说道：“天气正常的话，一亩地就是一石多粮，一共也就是五六十石，如果按平常的行情，一共能卖二三十两银子。”

乔贵发点了点头，摸了摸口袋，再想了想，然后对娃娃的姨夫说道：“这样吧，我看在这小娃娃的份上，借给你十两银子，叫你买牲口开荒种地；等你明年秋天卖了粮食再还我，而且，我也不要你的利钱。这样，你愿意不愿意呀？”

姨夫一听激动得喜出望外：“要真是这样，我还有不愿意的？！”

乔贵发看了这位姨夫一眼，要求道：“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从今往后，不要再打这小娃娃。你该叫他动弹就动弹，该训就训，该管就管，千万不要打他，千万不要叫这娃娃动弹得努着。”

“我答应！我答应！”姨夫在激动中唯唯诺诺，并在激动中指天发誓。

于是，乔贵发从袋子里掏出十两银子，给了小娃娃的姨夫，告了自己的姓名地址，也不要借条手印，摸了摸小娃娃的脑袋，便翻身上马走了。

看着乔贵发远去的背影，那个姨夫和儿子们狂喜惊呼：“咱们遇上财神爷啦！”

乔贵发用一只胳膊的力量救护了小娃娃眼前的一时，又用十两银子的力量救护了小娃娃今后的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