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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有一种思念,像雪落在黑夜里。

作品:《 追梦人之半梦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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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中秋在迩,陆中健带了一盒月饼去船上,一路上他都有些紧张。居子月嘲笑地说:“之前还说我呢,这会儿你怎么倒紧张了?”陆中健解释说:“你妈我倒不担心,我就担心你爸爸会不同意。”居子月安慰他,说:“没事的,我爸也没那么可怕,他只有酒喝多的时候容易发脾气。”这话也是在安慰她自己,她清楚父亲的脾气并不会因为酒精就收敛起来,酒精不过会助长他的焰气。

居照宽将锌加入后化铜,铜烟升起如棉花糖似的,他咳了几声,刚呛到喉咙口时感到一阵鲜甜,然后又猛地咳嗽了两声。帮杂工老瞿蹲在一旁,用榔头敲匾材料,居照宽忙不过来的时候偶尔也会喊他帮忙,给他钱也不收。陆中健笑着喊了声:“居叔叔。”然后说:“我给你们带了一盒月饼。”居照宽看了他一眼,厉声道:“没看见正忙着呢吗,以后不准来了!”居子月觉得爸爸莫名其妙,弄的她也很尴尬气愤地说:“人家是一份心意,你怎么这样!”居照宽之所以不待见他,是源于这段时间对女儿的不满,他训斥道:“家里忙成这样不知道帮忙啊,我们忙的跟螺旋桨一样,你成天就知道出去玩!”万延美和居希平去了南京,霍志强也回到了芦林老家,居竟松是成天见不着人,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居子月能帮些忙,居子月反驳道:“我怎么没帮忙了!早上摊子是我出的,晚上又是我收的!倒锅我也不会,家里不是还有居竟松呢吗!”说完,她又对陆中健说:“我们走吧。”居子月和陆中健转头离开时,居照宽气地拿起火炉里的铁钳子,彤彤得冒着红心,追着女儿跑了几米,看得陆中健两眼发直。从此,再也不敢去她家找她。老瞿赶紧劝住居照宽说:“老居老居,不要追不要追,这个火钳子要是烫到了不得了!”居照宽淌着一身的汗,对老瞿说:“我真正被这几个孩子气死了,她跟人家男孩子谈恋爱,可以闲的时候出去玩,家里这么忙她就当看不见一样!”老瞿安抚说:“现在年轻人都这样,你消消气,消消气!”

白天的一幕在两人心里都留下了阴影,陆中健失望地回到家里,母亲看着他放下手中的月饼就开始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说:“子月个子小,就那点饭量怎么有力气种田?我指望你将来娶的媳妇起码农忙的时候能帮上忙,我还是觉得你跟阿桃最合适,人家孩子比子月能吃苦的呢,阿桃人虽长的一般,但性格真是不错的,你记得你们小时候一起去爬树玩吗?......”陆中健嫌烦的说:“妈,我跟项阿桃是你们给定的娃娃亲,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不要再烦我了,行啊?”

正在两人不知如何应对双方父母的时候,居子月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约陆中健在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居子月期待地,笑着问:“怎么办?”陆中健沉默了一会儿,就这一会儿,居子月已经预感到了结果,但她又问了第二遍,希望等着他能说出一个和之前不同的答案。陆中健低着头说:“打掉吧。”这三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她感到自己快溺亡了,她反问:“你再说一遍!”她在给他机会,让他重新决定,可陆中健什么话也不说了。

走在热闹的街上,居子月像是落了水的水鬼,踱步街心。她想象着自己化为厉鬼去索那负心汉的命,可走到坡上的时候,自己却害怕了起来,仿佛那坡下的湖水中有镇她魂的符。

栀子花的残瓣已经萎黄,杜鹃的叶子像风中的羽翼掠在了湖面上,一串红还是那样艳丽,可看上去是那么的弱小,它却顶住了风,跟着船一起飘摇着。

周信文陪着女儿到县城里的医院去做了手术,清宫的疼痛也将这份感情的甜蜜一并刮掉,剩下的只有一阵阵的酸涩的腹痛。

出了月子的居子月还是无法从伤痛中走出来,晚上喊了顾兰新陪她一起喝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顾兰新粗哑的嗓音,利索的短发,手臂上刚纹了一道纹身,她叼着香烟,干脆拉着居子月走去陆中健家里,一边说:“走,去找他去。”

居子月上去两个巴掌,陆中健什么也没有说,姐姐看到陆中健被打,冲着她俩喊道:“你怎么动手打人啊!”顾兰新抡起袖子一个巴掌甩在了他姐姐的脸上,并说:“关你什么事!”陆中健赶紧拉着顾兰新说:“顾兰新,你干什么,这里关你什么事!”居子月拽住他哭着骂着,眼神悲愤而哀肯地说:“你不是个东西,你就是王八蛋,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之前你不是这么说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拖着哭腔,口水连着牙齿,鼻涕腻腻了挂了下来。陆中健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便说:“今天你要打要骂随便你,让你出气。”陆中健的姐姐帮弟弟说:“还不是你爸爸吗?他拿着火钳子追着你们跑,以后你们要是结婚了,我们一家人的命还没有了呢!”居子月哭着解释说:“我爸是追的我,没有追他。”陆中健的姐姐又说:“哦,你现在这么说,以后呢,谁敢保证。”居子月说不过她,心里也恨过父亲的行为,她拉着顾兰新说:“我们走吧。”然后又凶狠地看着陆中健说:“我永远恨你!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气也出了,剩下的需要时间给自己疗伤,居子月决定去县城里工作一段时间,顾兰新也陪着她一同去。倔犟的她不允许自己再为那个男人伤心,可是眼泪还是不自觉地流出来,晚上,她拿起白酒一杯接一杯的灌自己,酒精的鲜辣让她面目狰狞地:“啊”了一下,然后哭着说:“怎么这么辣啊!”又继续连喝了两杯。顾兰新看着她的样子又好笑又心疼,她也倒上一杯喝了下去,说:“就这一瓶,我陪你喝,喝完明天就忘了那个臭男人!”居子月把玩着手中三钱的小酒杯,笑了起来,说:“平时看我爸喝酒,嘿嘿嘿,他又没失恋,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喝酒呢。都怪他,你知道吗,那天陆中健带月饼给他,他拿着个火钳子要打我,所以陆中健不敢跟我在一起了。”顾兰新说:“我知道,我知道。”酒精上头了,她感到头晕目眩,又继续诉说:“我对他那么好,那么爱他,他为什么要分手啊?顾兰新,谈恋爱好痛苦啊,我的心怎么那么疼啊!这个酒喝的一点用都没有,还是疼……”顾兰新也红了眼眶,她先是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完,居子月重复了一遍,说:“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顾兰新又劝说:“好了,好了,不喝了,我们回去睡觉吧,人家也要收摊子了。”居子月不肯回去的说:“收什么摊子,我爸就因为我几次不在家没有收摊子,就对我发火,他是看不得闲人,顾兰新,有时候我想死掉算了,这个家待的一点意思都没有。”顾兰新对她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就是分手嘛,天下好男人多的是,我告诉你,你就得重新找一个,而且要找一个比他还要好的,到时候再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他不是要当什么司机师傅嘛,你到结婚的时候把他的大巴车包下来。”听着顾兰新的话,居子月笑了起来,说:“对,我要让他后悔。”说完,又倒了一杯酒,继续说:“他妈妈还不喜欢我呢,真的也挺好笑的,我都没有嫌弃他家的条件,他妈妈倒嫌弃起我来了,她以为她儿子长的跟朵鲜花似的啊。”

好心的房东经过夜宵摊时看见她们,他走上前打了声招呼:“顾兰新,你们吃夜宵呢。”他又看着居子月问:“她怎么了?”顾兰新一边拉着她起身,一边回答房东说:“没什么,没什么,她心情不大好。”房东立马劝说:“不要喝了,小姑娘喝这么多酒伤身体的。”泪眼溟濛间,居子月上去给了房东两巴掌,并大吼道:“你是玩我的吗!啊!”顾兰新一愣,然后吼着居子月:“你看仔细了,他不是陆中健!”顾兰新又对房东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她失恋喝多了。”无辜的房东白挨了两巴掌,捂着脸说:“没事没事。”顾兰新扶着烂醉如泥的居子月回家,居子月两腿打飘地走着,一边唱着歌:“你总是如此如此如此的冷漠,我却是多么多么多么的寂寞……”

雪,渐渐舒缓地落下,像一首每当思念的小提琴曲。从坡上望去,塘口被涂抹了一片白色。在雪的遮盖下,显得更小更静谧了。孩子们兴奋地打雪仗,顾久花把收集来的木柴抱进舱里,一边埋怨天气地骂道:“下它奶奶屄的雪!”居照宽岸前的雪地上,脚印错乱,迎迓而来的雪花如铅一般沉重地落在周信文和居希平的心里。周季山又失踪了,周信文一边喊着一边落泪,她自言自语道:“天寒地冻,他能跑哪里?”然后又担心地对女儿说:“会不会掉湖里了,我就害怕他掉湖里了。”居希平被风呛了一口,然后说:“不会的,我还看到他今天早上上岸的呢。”居希平又心急如焚地大声喊着:“爹爹啊,爹爹啊……”母女俩走有台阶的地方上坡,然后先从附近的巷子里找起,谈巧凤听到声音后从屋里走出来,对母女俩说:“我刚才看到老爷子已经回去了。”周信文深吸一口气,母女俩又往回头走,边走边喊着脚踩在雪地里发出碎碎的声音,这时雪已经渐渐停了。终于在一个巷子的转弯口看见周季山,周信文赶紧喊住:“爸爸!”周季山听见熟悉的声音立马回头,周信文走上前,问:“你去哪了,我们找你半天了。”这次他没有走远,但又在寻找着什么,着急地对她们说:“我去找小帅子,小莺子了,他们还没回家,我没找到他们,怎么办呢?”周季山伤心的要哭了出来,周信文听到这两个名字更是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居希平撑着伞,拂了拂他身上的雪,说:“爹爹,他们在红宛呢,这里是植坝。走吧,我们带你回家。”周季山疑惑地看着居希平,问:“你是谁啊?”居希平看着爹爹眼睛里的那种陌生,难过地问:“你不记得我了?”周季山的脑海里回想起夏夜的晚上,孙女懂事地对他说:“爹爹啊,发天了,我给你扛腿。”周季山笑着说:“乖乖啊,爹爹腿重呢,不要你扛。”孙女又说:“就扛一会儿,不重的。”周季山笑着点了点头,对她说:“我认得呢,你是不是有两个孩子啊?”居希平擦了擦眼泪,搀着爹爹往回走,一边说:“天冷,我们回去再说吧。”周信文站在另一边,依旧生气地说:“他现在只记得小帅子和小莺子了。”

回到家后,周信文拎着茶铫子去艄后头烧水,万霏儿也要跟着,船沿只有一只脚半掌左右的宽度,双脚要一前一后走T台似地行进。万霏儿穿着大人的拖鞋,忽然后脚掌踩着了前脚跟一声噗通掉下了水,周信文是会水性的,但这么冷的天她也犹豫了,她大声地呼救道:“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幸亏居竟松今天在家,他从岸上飞奔上船,棉袄都没有脱的跳了下去。她快沉到了船底,眼睛突然张开,好像有了死亡的感觉,但看见鱼儿在身边快活地游弋,水草妖娆地飘荡着,又好像在温柔又熟悉的水宫中。居竟松拽住万霏儿的衣服缓力地拖她上去,周信文蹲在船沿边着急地等着,看到孙女时,她一把把孙女拽了上来,万霏儿昏躺在八尺子地上,周信文不停的按住她的胸口把水控出来,居竟松有气无力地趴在船沿边,说:“妈,你要霏儿不要我了。”周信文听后赶紧又把儿子从水里拽上来。

那次回来以后,周季山的病情开始恶化,一直到最后躺在床上不能自理。周信文给他擦好身子,把箱子里的军装找了出来。

该重逢的重逢,该分别的分别。年后,周季山一身军装的躺在棺材里,周信文又将他获得的勋章别在胸口,让老父亲带着他赢得的光荣而去。灵堂设在船上的饭厅里,饭桌正好被抬到了岸上的蓬子下面,植坝来帮忙的人就要三桌,这其中不乏来蹭吃蹭喝的。周桃站在船头感慨道:“小时候,我还偷过二爹爹的勋章戴在胸前去上学呢,那会儿可炫耀了。”周庆好问女儿:“那你勋章还回去了吗?”周桃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又对父亲说:“还了,但是二爹爹有的勋章被文艺团的借走了,人家就没还给他,还有四妈,也没有把勋章给信文大姑。”周庆好听出她话里有话的意思,叹了一口气。

岸上搭的蓬子下,六张桌子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地上却是香烟头,菜叶子,还有小孩扔的糖纸。丧礼乐队的人正拿着各自的器乐准备回家,却被周庆宝拦住,说:“咦,你们怎么现在就走了?”丧乐的人也疑惑地看着他们,说:“我们吹到十二点就要回去的。”周庆德诧异又命令地说:“谁说的!哪有这样子的规矩,你们还得继续吹。”居照宽走过来对他解释说:“植坝这里只吹到十二点,这不是在红宛,要吹到天亮。”周庆宝又说:“二爷是我们红宛人,那肯定要按照红宛的规矩来。”其中一个乐手说:“要么你们加钱。”周庆宝和乐手抬杠说:“我凭什么要加钱!”周万宏早听居照宽提过二人,走上前,对周庆宝说:“老爷子死在这里就要按这里的规矩来,要加钱你们怎么不给呢?这要吹到大天亮的,还让不让别人睡觉了?”周庆德人高马大的站在周万宏的面前,怒视着对他说:“这里有你什么事啊,我们家的事情不需要外来插手!”周万宏气不过地说:“我看你们才是外人,老爷子生病的时候,你们俩哪个来看过他的,哦,现在死了,就假逼三眼的跑过来孝顺啦?”周万宏说到居照宽的心里去了,但居照宽还是劝说:“好了好了,不跟他们说多少的。”周庆德做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说:“你刚才骂谁呢,你再骂一句试试!”周信文又劝住周庆德说:“行了,死者为大,爸爸明天就要火化下葬了,你能让人走的安心点啊?”周万宏继续说:“你讲规矩是吧?好,你不是大孝子吗?那你刚才怎么还坐下来吃饭呢,你何止要站着,你还得给我跪下来吃!”周庆德被说的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愤然离场。